第264章 趁機訛一筆
你們要是拿不出辦法,那麼朕就只能御駕親征了。
在三位閣臣的眼裡,這大抵算是個藉口,而在朱慈烺看來,這卻更像是一種逼迫。
是的,就現階段而言,朱慈烺暫時還沒有離開應天的打算,所謂御駕親征也只不過是逼迫三人達成一致的法子。
說到底,既來之則安之。
既然回來了,那麼便該先將朝中捋上一捋,而且在他的印象中西南的局面也當在一兩個月內再生變化,便是那二人爭得再厲害,在短期內倒也無虞。
老實講,他雖一直對文官集團保持著足夠的警惕,甚至還趁著與文官們處在蜜月期的當口將各種制衡手段毫不引人注意地布了出去。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幾個月的順風順水確實讓朱慈烺對文官集團起了輕視之心。
這也難怪,拋去軍功之類的東西不提,他借著文官集團的內鬥收拾了第一個跳出來的梁雲構,又用借刀殺人的法子削弱了杭州的本地勢力。
其後不但以海貿之利誘著江浙大族替他將可能發生的糧食危機消弭於無形,更還在眾官毫無知覺地情況下把手伸到了地方。
這一樁樁一件件下來,若換正德那等跳脫些的都不知該囂張成什麼樣子,朱慈烺到現在都還不顯山不露水,倒也真不必求全苛責。
可話說回來,他能夠占了完全的上風卻也有其特殊性。
一者,各派系真正的話事人實際上都在北京降了,他這小朝廷里的文官們說白了都只不過是鬥爭中的失敗者而已。
譬如錢謙益,一輩子都活在東林真正大佬的陰影中;譬如馬士英,只不過是北京那幫人的棋子罷了;再似黃道周、劉宗周之輩更只是像教書先生多過朝廷官員。
這些人要麼不通庶務,要麼在大局觀上有所欠缺,若是朱慈烺連他們都無法壓制,那還真成了弘光一類的。
再一個便是清軍的助力了。
莫看大敵當前之時各官也未曾停下內鬥,但不可否認的是,抵禦外敵這杆大旗的確在某種程度上減少了朱慈烺所遇到的阻力。
否則,按著文官們的尿性,他又怎可能將軍權抓在自己手中?
要知道,在大明歷史上除了那太祖、成祖之外,每一個試圖染指軍權的皇帝卻都莫名其妙的死了。
正德自不必說,就是個易溶於水的典型,便是他那個犁了關外三次的爺爺,若非有萬貞兒死死控著皇宮,誰曉得會不會也是易溶於水的性子呢?
切莫以為這不過是可笑的陰謀論,需知在後世那個可以把大統領選下去的邁瑞肯亦有此等情事,更何況這個一當就是一輩子的王朝。
閒話休提。
正是因為知道這些,所以在看到那偌大的皇宮之後,朱慈烺便一直心神不寧。
也正是因為這心神不寧,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所占上風不過一時而已,若真小看了文官集團,那麼以他要行之事,當也免不了易溶於什麼。
想以個人壓制群體當真是難如登天啊。
心念及此,朱慈烺不由暗嘆一聲,隨後他看了看已然空下來的暖閣才對侯在一旁的小內監說道:「你叫什麼?」
昨日折騰了一天,朱慈烺雖然發現了這個小內監一直跟在自己身邊,但不知是精力全都被各種儀制牽扯的關係,還是不想讓文官心生警惕,反正他喚人時也只稱「那個誰」,卻未正經與這小內監說過話。
「啟稟陛下,奴婢周全,是新野人,之前一直在司設監當差,前一個月才調到乾清宮當值里。」
聽到這小內監的稟報,朱慈烺不由暗暗點頭。
王福平這傢伙雖已有好一陣沒見過,但辦事卻是極為妥帖的。
這周全既不是長江以南的人,又只在那等無有權利的地方當差,當做考察對象便是再好不過的了。
「多大歲數了?」
「啟稟陛下,奴婢十五了。」
「哦,那倒與朕差不多。」
此言入耳,周全自是連稱不敢,其後朱慈烺本還想再問些什麼,但轉念一想,來日方長倒也不急於一時,更何況外面還有幾個大臣正在候著,所以便朝著外面說了一句。
「讓刑部進來吧。」
話音落下,便有一陣腳步聲逐漸遠去,待過了十來個呼吸的功夫又有一陣腳步傳來,緊接著便聽阮大鋮的聲音在暖閣門口響起。
「臣!刑部尚書阮大鋮拜見陛下。」
自那次在杭州報了自己關於刑部工作的想法之後,阮大鋮便按著朱慈烺的提點開始了自己的工作。
要說他這人名聲雖然不行,但能力卻是真真不錯。
在這段時間裡他雖只辦了兩個案子,而且最多也只牽扯到幾個五六品的官員,並沒有出現什麼打老虎,但這兩個案子一個發在杭州,一個發在蘇州,正好掐在運河的重要節點,卻是真正對某些人起到了不小的震懾作用。
由此,當他成為各衙門堂官之中第一個被叫到的人時,他立刻便感覺到了陛下對自己工作的認可。
「坐吧。」
待見阮大鋮禮畢,朱慈烺邊指了指先前給三位閣老搬來的椅子。
這閹黨在此番之事中的表現可謂遠超朱慈烺預計。
按他的估計,若不掀起幾場大案又怎可能製得住各家的貪財之心,可誰曾想在弘光朝如同瘋狗一般的阮大鋮竟在這段時間表現得極其理智,只以小小的風波便達到了抑制糧價上漲的目的。
對於此等情勢,朱慈烺一面慶幸於不用過早拋棄這把利刃,一面卻也遺憾於未能多開幾個禮包。
只是在閒暇時他也不免感慨:便連這些政爭的失敗者都如此敏銳,北京的那幫人又會是何等難纏。
「此番沒因缺糧而鬧出什麼亂子,你與刑部功不可沒。」
「陛下過譽了,若非您自海外籌得大批糧食,臣便是把江南的大族都抓完了也起不到什麼作用。」
「差事辦得好就是好,朕也不是個用虛言贊人的,伱就不必自謙了。」
話音一落,阮大鋮便掛上一副士為知己者死的模樣,其後他數番想要開口謝恩,竟似被感動的不能言語,真真有了些「願為皇上效死」的架勢。
面對此等表現,朱慈烺自也得配合一番。
可他心裡卻也如明鏡一般,若這貨真願效死,又怎會在難得的報仇機會在手時表現得那麼理智?
半晌之後,戲碼順利結束,他待將淚眼婆娑的阮大鋮扶回椅子上之後便逐漸將話題扯到了正事上。
「愛卿查案之時可曾注意到什麼?」
聞得此言,阮大鋮自是一愣,其後他一面不斷在腦中回憶,一面卻也不由想從陛下的面色上發現一點線索。
他很清楚,既然是這麼問話,那邊說明陛下已然通過自己的渠道發現了些不同尋常,甚至說陛下對這些不同尋常有了大致的判斷,缺的也只是個辦事的人罷了。
只是這到底會是什麼呢?
「老臣駑鈍,請陛下明示。」
「哦?愛卿心思細密,竟未曾發現什麼嗎?」
想知道你就說啊,何必繞這麼大的彎子。
待聽完朱慈烺之言,阮大鋮便不由腹誹了起來。
此時的江南雖已大體趨穩,但說破天去也是戰亂將平,這般情形之下他堂堂的刑部尚書又怎可能什麼都沒能發現?
可話說回來,他真能將一樁樁一件件都細細捋出來嗎?
且不說陛下有沒有時間聽他迂叨,便是有時間,某些事情也著實不該就這麼明晃晃地戳到陛下面前。
如此一來,阮大鋮經了數個呼吸的功夫這才尋了幾件看著頗大,但並無關礙的事說了出來。
「陛下,據臣所知,金壇一帶有名為削鼻班的亂民生事;蘇松一帶亦有零散清軍化為盜匪。」
「嗯,這些倒也能算是刑部的權責,」待見阮大鋮停下了話語聲,朱慈烺便知不太可能從他口中再詐出什麼了,其後他在腦中略略回憶了一下吳所言,隨即便大略說了一通。
吳昌瑞初到華亭之時只覺得這差事是陛下給他們尋的出路,也就胡亂混日並沒有在這裡投過多少心思。
可誰曾想,這樣的日子才過了三五天,他便被新任的知縣老爺以「茲事體大,需得有人作證」為由給喚了過去。
他同這縣令和咨議局的人伴了一路,雖不至親厚到哪裡,但也算有些交情。
更何況僅只是作證而已,若哪怕有天大的干係又與他能生出什麼瓜葛,所以他也未曾多想便直接去了縣衙。
到了之後他才知道,所謂茲事的確體大。
韃子退去之後,縣裡大戶便打算收回被圈去的土地,但新任縣令卻覺得這些當算作逆產,需得有朝廷的認可才能發還各家。
由此,縣裡的大戶們便一起鬧到了衙門裡,而這新任縣令便也將吳昌瑞和咨議局的書辦拉過來分擔壓力。
若換旁的事情,吳昌瑞自然不會多言,可當初韃子圈地時這些大戶一個個屁都不敢多放一個,現在陛下才將韃子打跑,他們便敢來生事,這不是明擺著欺負陛下不會對他們動刀嗎?
如此情形,吳昌瑞自不會再忍,也不知是他從戰場上帶下來的殺氣起了作用,還是他背後那尊大佛擁有足夠的威懾。
反正待到縣令表示自己只不過是怕擔了天大的干係,一旦朝廷發話,他必定不會幹涉各家拿回自己的田地之後,這些大戶說了些狠話也便散去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吳昌瑞便覺得當與自己再無瓜葛,可誰曾想約莫七八日之後他卻意外得知有不少普通百姓的田地也被劃到了逆產之中,衙門和地方大族更還不許他們靠近自家田地。
若是平常也便罷了,可那一陣子正是糧食收割的節里,一旦錯過農時,這收成也便不用再指望了。
軍戶出身的吳昌瑞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沒了收成,百姓便沒法交朝廷的稅,沒法交朝廷的稅便只能賣房賣田、賣兒賣女,好端端的一家子到這裡也便算是家破人亡了。
也算是他機靈,並沒有直槓槓地去找縣令理論,他一面還似先前那般胡亂晃悠,一面卻對有關田地的事留意了起來。
倒也是他自來到華亭之後的表現讓各人都對這少了個膀子的丘八沒太在意,不過一兩日功夫他便查到了其中詭異。
如此才有了他接探親為由去杭州尋人,亦才有了與朱慈烺的碰面。
約莫半柱香的功夫,朱慈烺便將這事籠統的說了一番,待見阮大鋮眉頭緊鎖似是在不斷思量,他便自桌上端起茶碗潤了潤嘴皮。
「陛下的意思可是要刑部嚴查此事?」
「先不說查的事,先說說你是怎麼看的吧。」
話音入耳,阮大鋮面上雖未表現半分,但在心中不由叫苦。
他不是個不通實務的,否則又怎可能把南直隸的東林黨收拾成那般模樣?
只是他在聽完之前便已斷定這事不可能單在一地發生,心中自然有些發憷。
你道為何?
當初他再是瘋狗,但誰都清楚那只是私仇而已,哪怕毀在他手裡的大家不在少數卻也不至犯了眾怒,可現在他若真的接下此事.
難道真要成陛下手中的刀嗎?
心念及此,阮大鋮不由咽了口唾沫,待察覺到那似有似無的關注之後更是明白自己已走到了懸崖邊上。
「部堂,陛下問您話呢。」
正當阮大鋮心中天人交戰之時,周全的提醒聲傳入了他的耳中。
「陛下恕罪,此等情勢駭人聽聞,真是聞所未聞!聞所未聞啊!」
「嗯,那愛卿可從裡面看出什麼了?」
「啟稟陛下,依老臣所想,此事定與那華亭知縣脫不了干係,說不得這一番情勢皆出自他之操控!」
「哦~~?」拖了一個長音,朱慈烺便又將手中茶碗端到了嘴邊,待從裡面輕輕嘬了一口才又說道:「不是那些大族藉機兼併土地嗎?」
話音入耳,阮大鋮心中頓時嘡地一聲,可與此同時多年官場生涯所帶來的經驗卻到了發揮的時間。
「啟稟陛下,大族自是有藉機兼併土地的嫌疑,但依臣所想,此事之因當是那華亭縣令想要趁機訛大族一筆,其後許是兩面有了什麼勾兌才把算盤打到了普通百姓身上。」
史載,萬貞兒死後六個月,憲宗痰涌而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