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一步錯,步步錯

  第246章 一步錯,步步錯

  重甲不夠,盾牌來湊。

  這便是胡茂禎此番謀算里的關鍵。

  他很清楚,以闖軍的能力組起馬隊自是輕鬆,可要將馬隊升級成無堅不摧的重騎兵卻根本不可能。

  所以,在最初制定應對措施時,他賭的便是敵方騎軍的殺傷力絕不至讓這些由他精挑細選而來的兵卒徹底崩潰。

  「刺槍!」

  就當清軍騎兵距離明軍防線僅只三兩步時,一聲號令突然發出,隨即就有無數杆長槍從盾牌兵之間的空隙中斜斜扎了出來。

  盾牌在前,長矛於後,這本就是步兵方陣對抗騎兵衝擊的不二法門。

  哪怕王體中所部的騎士們並沒有想過仗能打到這一步,可他們畢竟也是打老了仗的人,又怎會對此無有半點應對。

  叮叮噹噹一陣亂響之後,有那躲避不及的騎士被刺下馬來,但也有成片長槍在騎槍橫掃之下被擋了開來。

  「再刺!」

  「嘭!」

  隨著又一聲號令發出,身處第三行的長槍手猛然出擊,緊接著就在那槍尖從半躬著身子的盾手頭頂刺出之時,清軍騎兵也終於和盾牌狠狠撞在了一起。

  這便是騎兵的真正恐怖所在了。

  不管步兵方陣會以何種方式削弱騎兵,可當那重逾千斤的騎兵帶著巨大的衝擊力將當面步兵直接撞飛之時,又有幾個人會坦然面對呢?

  錢三斗這些銃手在後退時自得沿著陣型邊緣繞路,也正因此,當他本能地順著聲音回望之時,便有一幅使其終生難忘的畫面直接映入了眼帘。

  被撞飛的盾手,被刺穿的騎士。

  只這一觸,立時便有百餘名雙方兵卒死在了陣前,直射而來的陽光甚至都因或濺或噴的鮮血染上了淡淡紅色。

  此等景象自是駭人,錢三斗的大半注意力都被其牢牢牽扯,可他畢竟也是在戰場廝混半生的人,又怎會不注意到某些不算顯眼,但卻關鍵非常的事物?

  在他的視野中,隨著一名盾手被撞飛,一枚閃著寒光的槍尖亦狠狠扎入了騎士腹間軟處。

  只是那騎士雖在這一紮之下基本沒了活命的可能,但在當下他卻還不至立即死亡。

  如此一來,沒有感受到半點異常的戰馬自是繼續向前狂奔,而後面兩排失了盾牌防護的長槍手則在面對騎士反擊的同時亦得承受戰馬的衝擊。

  眼見此等情形,沙場老卒錢三斗立時便朝著陣列的後幾行看了過去。

  隔著老遠,他自是看不清其中細節,可那本還算是密集的後方陣型已然出現了散亂的跡象,他又怎不知這意味著什麼。

  怕是擋不住了吧。

  心念及此,錢三斗看了看那穩穩立在陣後的太子大纛,又瞟了眼身側似是亦有心思的兵卒,隨即他的奔跑路線便有了些變化。

  若是旁的節里,他錢三斗只憑曾和太子殿下在一個鍋里攪了馬勺的情分也當堅持下去。

  可現在這等情形,陣中步卒都似有潰散的跡象,他一個銃手便是甘願將自己填進去卻又能濟得什麼事來?

  「嗖!」

  「啊!」

  「臨陣脫逃者死!」

  又是一陣響動,離陣稍稍遠了些的銃手直接被督戰隊一箭帶走,錢三斗心下雖慌卻也不得不按著早已定好的路線往陣後而去。

  其實他也清楚,若整個軍陣中無一人後退的話,那憑他們這些精銳步卒是絕對能擋住這些騎兵的。

  說到底,騎兵靠的便是強大的衝擊力,若真用人命將其速度耗下來的話,三兩個人也便能將其撂翻了。

  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要做到這一點不但得要精銳步卒,這些步卒還得團結一心,無一人臨陣脫逃。

  若是做不到這些,不管步兵陣勢能夠堅持何種程度,卻都會因某一個逃兵而功虧一簣。

  錢三斗一面在心中不住思量,一面緩緩往自己的位置而去。

  就當他快要接近陣型中間時,卻見那後面過來的紅袍大官便直挺挺地跪在了太子殿下馬前。

  「殿下!除非臣死了!」

  也不知太子殿下到底說了什麼,那紅袍大官的喊聲竟在這沙場中傳了老遠,便連身在數丈之外的錢三斗都聽了一清二楚。

  「來人!將萬元吉給我綁了!」

  聽到這陣喊聲,錢三斗心中自是好奇。

  太子殿下素來和氣,莫說對軍中尋常軍將,便是對他們這等兵卒也是常常在面上掛著笑容。

  此時殿下竟會被氣成這樣,卻也不知那紅袍大官到底幹了何事。

  難道是殿下見陣型不穩便想親自頂上?

  心念及此,錢三斗不由想起了隨清軍渡江後發生的諸般事情。

  從志在必得,到狀況頻出;從士氣高漲,到落荒而逃。

  若非太子殿下屢次親臨戰陣,自南下以來便未嘗一敗的多鐸又怎會落了個那麼狼狽的下場?

  只是

  這般局面卻都是這未成年的娃兒硬拼出來的啊。

  想到這裡,本還想要在本陣潰散時跑快點的錢三斗立時便於心中生了五味雜陳之感。

  「自起兵以來,本宮便未曾退過半步!」

  正當錢三斗心中念頭頻生之時,太子殿下的聲音突然傳了來,待他順著聲音看去之時,卻見殿下已然將戰刃舉過頭頂。

  「現韃子騎軍沖勢已頹!建功立業正在此時!」

  話音入耳,錢三斗本能地轉頭往陣前看了一眼。

  果然,軍陣雖已比先前亂了許多,但正面挨了騎兵衝擊的兵卒卻也不似先前那般被直接撞飛。

  此等情形雖也在他預料之中,可他這裡還未及再想什麼,卻又聽殿下那高亢的聲音再次傳來。

  「大明!萬勝!殺!」

  這一陣殺聲便如平地驚雷般震得明軍上下不由一愣。

  哪怕再不相信太子殿下慣愛親身沖陣的,待見那身著大明制式甲冑的身影持刀前沖之時,卻也不得不被這一往無前,寧死不退的氣勢所感染。

  MD!若讓這等人物死在面前,那老子還真枉活了一場!

  「萬勝!殺!」

  「萬勝!殺!」

  「萬勝!殺!」

  卻不知是為了那建功立業,還是為全了在一個鍋里攪過馬勺的情分。

  當朱慈烺那一陣殺聲傳出之後,不但方圓十餘丈內的所有明軍都爆發出了震天的殺聲,便連那已有潰散之勢的軍陣都在須臾之間穩了下來。

  人上一千,徹地連天;人上一萬,無邊無沿。

  當這殺聲由千餘兵卒一同喊出之時,漫說身為敵人的清軍騎兵慌了一陣,便連分散在戰場各處的其餘明軍也都不由錯愕。

  面對這麼多騎兵的正面衝擊,太子本陣不但未曾潰散竟還能爆發出此等軍勢,這讓已然為自家想好退路的各軍將領怎能轉過彎來?

  「總兵!抗下來了!扛下來了!快些讓兵卒加速救援啊!」

  趙印選雖未在稱胡紹虞為阿舅,可他死死抓著其胳膊卻也能顯出兩人關係非同尋常。

  只是這胡紹虞素來膽小怯懦,戰場局面的發展又遠遠出乎其意料之外。

  如此一來,須臾之間他卻也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可趙印選的身材雖然肥鈍,但他的脾氣比自家表弟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眼見自家阿舅竟在這等情形之下還猶猶豫豫,他立時便顧不得什麼長幼尊卑了。

  「胡紹虞!我乃本軍副將,若你再瞻前顧後,休怪我不顧舅甥之情,按大明軍法奪了你指揮之權!」

  「你!」話音入耳,饒是胡紹虞一個好人性子卻也在驚怒之下險些說不出話來,可只一半個呼吸的功夫,他卻不理趙印選,直接對著身側旗官說道:「傳令,跑步前進,與太子本陣夾擊韃子騎兵!」

  他自然不是貪生怕死之徒,否則在弘光被俘的消息傳來之後便該帶著人馬返回雲南,又怎會遲滯於江西一帶,謀求和韃子一戰?

  只是各人的性子終有不同,他在臨敵機變之上確要比侄子外甥差上不少,如此情形之下,他卻也不由生出了急流勇退之心。

  不過趙印選倒是未曾察覺自己這番話會讓阿舅生了這般心思。

  他在看到旗官將軍令發出之後,先是嬉皮笑臉地向胡紹虞連連請罪,待其沉著臉擺了擺手才戰場上尋起了胡一青的身影。

  他想得清楚,韃子騎兵顯然是衝著太子殿下去的。

  哪怕此時太子本陣扛住了韃子正面衝擊,他們這一軍也已加快了進兵的速度,可他們麾下全都是步卒,等到真正接戰少說也得花上一半柱香的功夫。

  若在這個空檔,韃子不顧其他,僅只將太子殿下當做目標,那這戰事卻也會平白生出些波折。

  由此,他想找見胡一青的緣由也便能輕易想見了。

  只是此時的胡一青早就擺脫了那幾個韃子兵的糾纏,在這茫茫多人的戰場之上又怎能輕易尋見單騎而出的胡一青?

  果然,在看了一圈之後,趙印選終還是不得不承認,若在城上大抵還有可能,但在他這個位置卻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他這般想法卻也沒錯,城上畢竟要高上一些,雖因距離的關係看不清其中細節,但尋上一半個單獨的小黑點卻也並非什麼難事。

  就拿此時的永寧王世子來說,先前他便瞅見一個明軍騎將在與好些清軍兵卒纏鬥,那騎將甚是強悍,在擊殺數名敵軍之後竟擺脫了糾纏直往南邊而去。

  原本,他是想看看這騎將能翻出什麼浪花的,可幾乎在那同時,太子本陣中那明晃晃的大纛突然前壓,緊接著已然凹進多處的陣勢竟就這麼生生補了回來。

  眼見此等情形,也算打了幾仗的永寧王世子便連長大的嘴巴都忘了閉上,卻怎還顧得上再看什麼騎將?

  怎會?

  怎能?

  陣勢已然成了那般模樣,怎可能只是大纛前壓便能扭轉局面?

  莫非是太子親自上陣?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且不說那些傳言到底是真是假,便是他真的親自上了,又能起到多大效果?

  要知道在大纛前壓之後,太子本陣只用了片刻功夫便將那些凹陷補了回來,若非在軍中擁有極高的威望,又怎可能達到這等效果?

  對!

  定是領兵之將親自上陣,太子大纛不過只是稍稍添了些磚瓦罷了。

  心念轉了數轉,永寧王世子終還是找到了合理的解釋,可當他正要再仔細打量局面時,卻聽身後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世世子!打起.打起來了!」

  廢話!

  我都看了好一陣子,還哪裡需要伱來稟報?

  此念將生,永寧王世子卻似覺得哪裡不對,待他扭頭看去之時,竟發現來人似乎是城北守將身邊的親兵。

  「韃子攻城了!」

  「不是,韃子只在城外佯攻,可將才卻不知從哪裡來了支騎軍,現下正在衝殺韃子本陣。」

  騎軍?

  衝殺韃子本陣?

  此言方一入耳,永寧王世子便似受了雷擊一般僅只緩緩扭頭往南面戰團看去,卻是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到了這會,他便是個傻子也當能將其中關竅全部連在一起。

  可.他哪裡來的自信?又是哪裡來的膽子?

  難道他真不怕自家本陣抗不過韃子衝擊?

  此時的永寧王世子已然被諸般不解攪得腦中一片混亂,但這片戰場上卻有一人心中之不解比他要多上千百倍,甚至在不解之中還摻雜了一些絕望。

  王體中已然意識到自己落入了明軍設下的圈套里。

  他原先想著,中後兩隊合兵一處,再由前隊在一旁伺機而動,如此一來哪怕當面明軍能多抗一陣,但在夾擊之下卻也難有回天之力。

  可誰曾想,他與明軍接陣之後卻遲遲不見前隊趕來,待他抽空轉頭回望之時,卻發現整個前隊已然和那幾百重甲纏在了一起。

  到了那會,他大抵也只惱怒於前隊軍官的死板,卻也不曾覺得此戰會出什麼意外。

  畢竟那時的明軍本陣已然動搖,按著常理來看也當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只要他這裡再加上一把勁,無論怎樣都能擊潰當面明軍。

  如此情形,他自然也就信心滿滿了。

  只是戰場之中本就是兩方的統帥的博弈。

  他雖已按著明軍戰力的頂峰評估,可又哪裡能想到當面這支人馬壓根就不是他預想之中的「明軍」。

  一步錯,步步錯。

  在錯誤地估計了敵方所屬之後,他自然會錯誤地估計對方的堅韌程度,戰局落到這等境地也便是情理之中了。

  可他畢竟是征伐多年的慣戰之將,又怎會如此輕易便束手待斃?

  「怕是只能搏一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