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還是再等等吧
7月7日亥時
黃道周師徒二人被趕出軍帳後,馬士英便也悄悄退了出去。
他很清楚朱慈烺是在演戲,亦清楚其目的到底為何。
只是在這般情形之下他若還留在帳中,卻該如何自處?
奉承太子殿下的演技?
假裝不知道太子殿下在演戲?
無論怎樣選擇都會讓兩人陷入尷尬之中,倒不如悄悄離開來的穩妥。
不過他也並未因此而忘了殿下安頓的正事,方一出帳便命親隨去將自己的左膀右臂們全都喚到了自己的住所。
如此一來,當他回府更衣之後,卻也只等了盞茶功夫便見幾人陸續到來。
「閣老當真好謀算!略施小計便從東林手中奪了杭州,實讓下官佩服至極啊!」
當馬士英將今夜之事大體說了一遍之後,阮大鋮立時便拍起了馬屁。
這阮大鋮與馬士英乃是同年,其關係自然非比尋常。
只是在行事作風方面他卻與馬士英相距甚遠。
東林之人時常以「閹黨」之名攻擊馬士英,可當年那般模樣,便是他東林之人亦有不少曾巴結魏忠賢,就因為幾件大家都幹過的事而對馬士英口誅筆伐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可這阮大鋮卻不一樣了,他以進士居官後曾經列籍東林,在《東林點將錄》中綽號「沒遮攔」,便是東林在憲司的領袖人物左光斗亦將其列為臂膀。
只是在後來因為牽扯到東林的內部鬥爭,阮大鋮的某次例行提拔遭人作梗,使其本該獲得的官位從六部之首的吏部成了六部之末的工部。
由此他便轉投魏忠賢門下,並因自己的東林出身而在幫助魏忠賢打壓東林時格外拼命,至此阮大鋮與東林決裂。
待到崇禎繼位之時,魏忠賢一黨受到清算,阮大鋮亦名列逆案。
於崇禎一朝,東林始終得勢,他亦曾嘗試通過復社與東林講和,可按著華夏慣例,對朝秦暮楚未曾趕盡殺絕已算是恩厚,東林其餘派系又怎會容忍復社重新將他納入籍中?
所以,終崇禎一朝,阮大鋮便未能再次為官。
不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弘光繼位之後馬士英把持朝政,手中無人的他便想到了阮大鋮這個同年好友。
其後阮大鋮再次殺到了打壓東林的一線,而馬士英這個與魏忠賢並無太多聯繫的人也就被扣死了閹黨的帽子。
話到這裡便不得不提一句。
東林之中雖有許多濫竽充數之徒,但亦的確不乏人品學問俱為上上之選的君子,可這幫人行事只看ZZ正確,卻對實效毫不在意。
更有甚者一遇意見相左之人便將「閹黨」的大帽子扣於其頭上,卻對持相同意見之人的「小虧」頗為寬容,如此行為就著實有些雙標了。
言歸正傳。
在聽到阮大鋮的誇讚之後,馬士英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喜悅,而立於一旁的李永茂甚至還毫不避諱地流露出了厭惡之色。
「閣老,殿下交代的任務自是得完成,可也不宜與東林的人鬧得太僵啊。」
他很清楚,太子殿下敢將掌控杭州的差事交到馬士英手裡,但馬士英卻不會將這個差事交到自己手裡。
其中道理卻也簡單,左右便是朱慈烺手中握著強軍,並不將這萬餘民壯放在眼裡,而馬士英手中只有李永茂麾下的這些人馬,自然不敢再讓他把手伸到政務上。
由此想來,掌握杭州各個衙門的差事自然得落在阮大鋮手裡了,可誰都清楚這人和東林黨的關係,但凡有些機會他必定會將其往死里整。
大敵當前之下,若是在城裡鬧出什麼卻又有些麻煩了,說不得他馬士英都有可能會被推出去當替罪羊。
如此情形,李永茂自然得提醒自己的這位老上司。
可說一千道一萬,馬士英已然扎進了這個深坑之中,又豈是說跳便能跳出來的?
「孝源多慮了,殿下非比尋常,他怎麼說,我們怎麼做便是,」說著,馬士英頓了一下,隨後便又轉頭對阮大鋮說道:「左右城裡也就剩下些小官小吏,我等又有殿下之命在身,想來也當不會遇到什麼大麻煩。」
這話大抵帶著些寬慰的意思,但此時的阮大鋮滿心都是該如何找東林黨麻煩,又怎會將這些「小問題」放在眼中?
在原本的歷史上,潞王降清之後馬士英便去了太湖繼續抗清,可這阮大鋮不但跟著潞王降了,更在其後積極為大清的統一事業四處奔走。
待到隨清兵入閩時,阮大鋮突然頭面腫脹,韃子這邊勸其留下養病,可他為了能剿滅福建東林殘餘,不但不同意,甚至還言:「我何病?我年雖六十,能騎生馬,挽強弓,鐵錚錚漢子也!」
已而又曰:「福建巡撫已在我掌握中,諸公為此言得毋有異意耶?」
於是大鋮帶病隨軍南征,越仙霞嶺,眾將上馬緩行登山,而「大鋮獨下馬,徒步而前,左牽馬,右指騎曰:'我精力百倍於後生!'蓋示壯以信其無病也。言訖,鼓勇先登「,不久「馬拋路口,身踞石坐」,僵仆石上死。
為了打擊東林,阮大鋮可謂殫精竭慮,不但毫不顧忌自己的安危,更連作為臣子的最後一點底線都丟的一乾二淨。
如此間之事,他恨不得立時便去找東林的麻煩,又怎會再管其他?
眼見阮大鋮對此毫不顧忌,李永茂心中自也無奈,只是他到現在還是覺得馬士英曲解了太子殿下的意思,所以便又說了一句。
「閣老,殿下之意當是為防東林脅迫吧。」
「嗯,是有這麼一層意思。」
得到馬士英的肯定之後,李永茂頓時信心大盛,隨即便又接著說道:「可大敵在外,殿下又怎會與東林翻臉?所以按下官想來這也只是殿下逼東林回城的法子,卻非真要接管杭州啊。」
他這般想法自然有其道理,東林之人由於怕朱慈烺算後帳所以遲遲不敢渡江,而朱慈烺卻不願受其脅迫,所以便打算用接管杭州進行反制。
可這樣的邏輯卻有一處重要的破綻,那就是太子殿下離了東林就真的無法控制杭州嗎?
又或者說,在沒有東林的協助下,太子殿下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大體控制杭州?
在有人從中作梗的情況下大抵需要不少時日,但現在杭州城裡哪還有人能夠作梗?
更何況太子殿下此時所需並非對杭州如臂指使,僅需其供給大軍所需而已,想要做到這般程度,又如何會用到三兩日?
至於說時間.
殿下那一怒不是已經爭取到了麼。
當然這般法子自有其弊病,只是等這弊病發作杭州附近的戰事也當有了結果。
若敗了,自不必說,可要是勝了,些許弊病還能礙得著誰來?
心念及此,馬士英便也不再多言,對李永茂稍稍安撫幾句便命他調些兵卒歸阮大鋮調遣。
這也並非他不願意將這事情掰開揉碎講予李永茂聽,最主要的緣由卻是他心裡也有些東西還未徹底想明白。
話分兩支,馬士英這裡確在連夜安排諸事,可陳駿音那邊卻也未曾閒著。
被太子殿下從軍帳中趕出來後,他先將黃道周送回了住處,待獲得老師的應允之後才出城往對岸而去。
若是平頭百姓想要在這個點數渡江自是千難萬難,可他作為黃道周的學生,這點小事倒也沒什麼難度。
「小先生,有眉目了。」
當杭州知府張印立見到風塵僕僕的陳駿音後,也不等對方歇上一陣便直接問了起來。
此人並非浙江籍貫,但於此地做官又如何能脫得了諸般關係的沾染?再加上他是真的守土有責,所以也就主動出面將此事攔了下來。
而其餘人也就將他的動向當做了風向標,只要張印立敢渡江,那旁人自然也不怕什麼。
老實講,他對被人架在檯面上的處境是極其牴觸的,可局面如此卻又毫無奈何,也只能求著太子殿下網開一面給他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了。
「府尊,這幾日大抵是不好過去的。」
陳駿音礙於事情是被自家老師所搞砸,所以在說話時便有些遮遮掩掩,可他這般表現落在張印立眼中卻又是另一番理解。
「殿下.」
只吐出兩個字,堂堂杭州知府便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中。
他其實想得明白,不管旁人會不會有事,他這個杭州知府大抵是在劫難逃了,若非日間陳駿音來的及時,說不得他現在也已做了其他打算。
當然,他最多也只是想設法逃得遠些而已,降清這種事還是不在他考量範圍之內的。
這並非說他多有氣節,對大明有多麼忠誠,若真如此說不得他現在正隨於朱慈烺身側,為仕途的另一個高峰做著準備,又怎會如驚弓之鳥一般,被陳駿音一句語焉不詳的話給嚇得渾身無力呢?
「哎呀,府尊,事情並非如你所想那般。」
見張印立這般模樣,陳駿音自也不好再瞞瞞藏藏,待將他扶了一把後便將自家老師是如何觸怒太子殿下的事情說了一番。
「黃先生他.他怎好在這般時節觸怒殿下啊。」
聽完這些之後,張印立身上的力氣倒是回了一些,可他於說話之時卻多少帶著些哭腔,顯然是覺得自己的生路因黃道周而渺茫了幾分。
其人如此模樣,陳駿音自要替自家老師辨上幾句,只是.
「既然府尊不解老師苦心,那我便告辭了。」
「小先生誤會了,誤會了啊,我的意思是怎好讓黃先生因此事而受殿下責罵,卻非您所想那般啊。」
聞得此言,陳駿音的腳步便停了下來,待到他來到自己面前才又嘆了一聲:「唉~~府尊你真是關心則亂,如何不想想殿下這口氣要是不出,你又怎能安然無恙?」
出氣?
雖無人將心思擺在明面上,但誰不知撤離杭州是借韃子的刀,削強勢的君?
否則杭州本地的那幫人進可直接降了韃子,退可與方國安一道堅守待援,又何必拋家舍業撤到這裡?
如此情形,難道是罵上兩句就能出氣的了?
張印立腹誹不已,但形勢比人強,他就算對這般數次不以為然,也得做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
「府尊,殿下的脾性伱可知道?」
「這個.倒是無緣與殿下接觸。」
說話時張印立的表情似是有些不自然,想來當是因未曾見過太子殿下感到赧然,可只過了片刻他便又追了一句:「不過聽聞殿下是個寧折不彎的性子,卻也不知對是不對。」
「自然是對的,否則便是我師言語有些衝撞,殿下又怎會當面責罵?」
話音落下,張印立不由微微點頭,只是他卻有些想不明白,這與「出氣」有什麼關係。
「府尊,你們撤退之事全在殿下怎麼看待,若殿下覺得諸臣心懷不軌,那麼便是太后說話也不會管用,可要是殿下覺得諸臣只是奉命,那這事情卻又是另一番說了。」
陳駿音迂迂叨叨說了半天,到這會才算說到了張印立最關心的地方。
可這般道理他也清楚,若真有法子讓朱慈烺認為他們並非心懷不軌,那他堂堂一府之尊又何必在陳駿音面前伏低做小?
「下官愚鈍,還請小先生詳解。」
「此事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關鍵就在今夜家師這一遭上。」
繞了半天話頭又回到原點,若非現在只有陳駿音肯出手相助,這張印立甚至都想直接將其趕出屋去。
「家師今夜去見殿下便是你們的認錯的態度,而殿下責罵家師便是殿下的態度,」話到這裡,陳駿音看了眼身側張印立,待見其似還不解,他便索性直接說道:「以殿下的性格,若真覺得你們心懷不軌,這陣子宿衛怕是早已殺過來了吧。」
「嘶~~~~~,」往腹中美美吸了一口氣,張印立於須臾之間便生茅塞頓開之感:「那我今夜就過江去向殿下請罪?」
「不可!殿下正在氣頭上,怎麼也得等氣消了些才好如此啊。」
「正是!正是!小先生果然厲害,果然厲害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