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你們到底按不按套路走?

  第131章 你們到底按不按套路走?

  按照朱慈烺所定之策,這次行動的主要區域當是蘇松之地。

  可多鐸畢竟是個能喘氣的大活人,一旦獲知那裡的情況必定會做出激烈的反應。

  所以,提前做些準備便是必須的了。

  於他想來,這反應不外乎三種:援、撤、攻。

  這撤,大約是不可能的。

  除非逼不得已,否則換做誰來也不會如此輕易便放棄蘇松這塊大肥肉。

  這援,便是向蘇松增兵。

  如果能做到每座城池的清軍數量都足以在受到攻擊時堅持三兩日時間,那麼等待明軍的不是無功而返就是陷入重圍。

  只是蘇松有那麼多縣城,便是每城駐紮五千也得耗費大幾萬人馬,以清軍現在的兵力除非放棄對應天或是杭州的圍困,否則根本拿不出這麼人馬來。

  所以這援,大約也是不太可能的。

  剩下的就是攻了。

  只要能將明軍在蘇松的幾處據點拔除,那麼清軍自然能夠高枕無憂。

  甚至說在獲得一個不算太亂的後方之後,清軍便能於戰略上重新獲得主動,除非再有變數,否則江南之地的歸屬也便沒了懸念。

  至於說清軍將會選何處下手.

  按著現在的情況來看,若是兵從蘇州而來,那便有極大可能是吳志葵所在的松江,若是兵從杭州而來自然就是侯承祖駐紮的金山衛了。

  當然,兩面同時發兵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所以,朱慈烺才需要與杭州城裡各方勢力進行勾兌,以便在杭州城外的韃子有所行動之時能夠及時做出反應。

  又是一番見禮客套、分位而座,朱慈烺終於在安撫好鄒太后和幾路藩王之後見到了在杭官員。

  按著原本的歷史,此次前來面見朱慈烺的各路官員中似有大半都在之後幾年間陸續殉國,可他不但沒有因此而掉以輕心,反倒比先前要警惕許多。

  緣何?

  莫看這些大人殉國時一個比一個慘烈、一個比一個悲壯,甚至連屢次屢次嘗試與滿清媾和的馬士英也在受到排擠之後巴顛顛地跑到太湖一帶與吳易一道繼續抗清,直至戰敗被俘英雄就義。

  可在此之前,還是同樣一批大人,他們在給「自己人」下絆子時卻也沒有半分手軟。

  這不得不讓朱慈烺懷疑,在這些大人們心中到底是抗清重要一些,還是黨爭重要一些。

  這卻也不是他妄加揣測,明末黨爭之激烈程度可謂曠古爍今,崇禎、弘光時自不必說,任何事的背後都有黨爭的影子。

  甚至到了大明徹底滅亡,滿清一統天下之時,東林黨與閹黨殘餘仍在大清的旗幟下繼續進行激烈的鬥爭。

  如此情形,朱慈烺稍稍留個心眼自然也算不得多心。

  只是他想到了爭鬥,卻未想到這爭鬥會以何種方式展開。

  如此一來.

  「殿下,臣以為,此時謹守杭州便是,萬不可貿然浪戰。」

  當他將自己的方略籠統地說了一下之後,黃道周便率先提出了反對意見。

  在他的印象中黃道周是個堅決到不能再堅決的主戰派。

  大明殘餘勢力退守福建之後他甚至還因鄭家的消極而毅然決然地領千餘新兵出閩支援江南義軍。

  所以當黃道周提出反對意見之後,朱慈烺直接被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冒失了。

  這是朱慈烺回過神後的第一反應。

  之前無論哪次與眾臣議事他都是以「你們怎麼看」作為開頭,待到各人都將意見說完之後他才會表露自己的傾向。

  可此時的杭州城裡,主和的馬士英一黨正在伏低做小,而剩下的在他印象中都能稱得上「主戰派」。

  所以在做準備時,他便將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如何讓關係錯綜複雜的諸臣同心協力,忘了為君者的最重要守則,最終使自己喪失了裁判者的優勢。

  「殿下,清軍多北人,若再等兩月待江南逐漸悶熱之時清軍必將北人撤回,待那時再行此計豈不更為妥當?」

  怎麼把這茬忘了。

  黃道周話音落下,朱慈烺心中又是一驚。

  後世無論南北皆有控溫之策,再加上現在只是六月,這副來自北京的身體並未有太大反應。

  因此他在考慮「天時」之時便將側重點放在雨水、陰晴之上,而對氣溫這個及其關鍵的要素卻是半點都沒想到。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南人至北許還不至於凍死,可北人至南卻是真真有可能熱死的。

  滿清攏共也就那麼多能戰之兵,多爾袞怎可能放任每一個都無比珍貴的八旗兵熱死在江南?

  如此想來,哪怕江南戰事真的緊張,多鐸也有可能不管不顧直接撤退啊。

  那麼

  謀算要變嗎?

  此時朱慈烺的表情因心中籌算而不斷變換,作為全場焦點,他的反應自然也落在了場中諸臣的眼中。

  「殿下,老臣以為石齋先生所言不足憑,當速戰。」

  嗯?

  朱慈烺的心緒被這斬釘截鐵的一句打斷,待他定睛看去便見朱大典正面色嚴肅地看著自己。

  心念稍轉,提前做過的功課躍然而出,隨即他便對其要說的話生出些許期待來。

  這位朱老大人出仕三十餘年,期間因各種罪名而屢次受到罷免,可讓人驚嘆的是他每次都能因戰事而起復,又能因戰功而晉升。

  若細細盤算他所打過的仗便能發現,這位老大人在福建勝過紅毛,在青州殲過叛軍,在浙江滅過亂民,在鳳陽驅過流寇。

  若非最後因大勢已去而在金華敗於韃子,他幾可稱為打遍天下無敵手了。

  這般人物的意見朱慈烺自然要給予足夠的重視。

  「先生請講。」

  「殿下,因您力挽狂瀾,我大明已能算是穩住了陣腳,若依石齋先生所言自能保江南一時之平安,只是.」

  朱大典在「是」後面拉了個長音,待往面沉如水的黃道周那裡掃了一眼才又接著說道:「待秋涼之後韃子再來,我們便又縮回應天杭州嗎?」

  「你!」

  也不知黃道周想到了什麼,只重重吐出個你字便生生將後面的話咽了回去,隨後他將心中惱怒稍稍平復了一下才沉聲地說了一句。

  「韃子若敢再來,自有新練之軍抵擋。」

  「從未聽過哪支強軍是光憑訓練而得的。」

  「韃子退了定會留叛賊於江南堅守,屆時新軍自能將其當做磨刀石。」

  對黃道周的話,他似是極為不屑,連應都不應一聲便直接朝朱慈烺說道:「殿下,此時韃子因您謀劃而分散江南各地,只要得當施為必能憑藉水師之利逐個擊破,可若等他們重新聚集卻又勝敗難料了啊。」

  「奸賊!先前伱便與馬士英一道妄圖與韃子媾和,現在這般說辭難道又想蠱惑殿下嗎?!」

  「爾等張口奸賊,閉口讒臣,卻不知你這忠臣又為朝廷滅過哪路匪,剿過哪路賊!」

  該來的總會來的。

  看著兩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在自己面前互噴,朱慈烺心中惱怒,卻又有些無奈。

  黨爭之害便在此處。

  原本還在好好商討謀劃,可須臾之間便成了人身攻擊。

  若再想得深些,有過這麼一遭,無論哪方意見得到採納,另一方必然會不惜一切代價將此事搞黃。

  之後自是一番奸賊、讒臣,失敗的一方被打落塵埃,獲勝的一方又拔劍四顧。

  這般局面怕是太祖復生怕是也沒有逆天之能。

  還是得想法撇過這些舊人。

  心念方生,朱慈烺便又愈發無奈。

  這些人是說撇過就能撇過的?

  當初的應天與現在的杭州不可同日而語。

  那時應天城裡除了無兵無權的勛貴便只余那麼幾個大臣,而且那陣子內外隔絕,他憑著苦力、衙役獲得兵權之後自能對其他人形成近乎碾壓的優勢。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不還是費了好些手腳才將那梁雲構處理掉?

  可現在他除了監國太子的名頭也只有兩千八百人而已,堂中所立之人哪個沒有相當的勢力?又如何能如應天那般行事?

  終歸是實力不足啊。

  將心中煩躁強行壓下,隨後朱慈烺便淡淡地說了一句:「父皇殉國才過周年吧。」

  兩位老臣的爭吵雖將眾臣注意力引去不少,但無論哪個卻都沒有停下對他的關注,所以這一聲將出,堂中立時便安靜了下來。

  「弘光皇帝被俘也才過了月余吧。」

  所謂黨爭,乍一看來為是非之爭,但其背後隱藏的是權利之爭,可若再看得透些卻又是利益之爭。

  譬如當年在是否開海禁的問題上,南方官員便堅決反對,而北方官員卻是開海禁的堅定支持者。

  在一般人印象中,海禁受損最大的當屬沿海各地,一是不能讓百姓打漁為生,二是港口關閉,不允許外國人登陸交易商貿,抑制了當地經濟的發展。

  如此情況下,按理說明朝中後期,倭寇被平定的差不多後,朝廷中的南方官員應力主開放海禁才是。

  但弔詭的是,隆慶開海最主要的反對者們都是出身沿海一帶的官員,而力主開海的官員們則出身內陸出身的官員。

  為什麼沿海官員會反對開海呢?

  自隆慶開關至北京陷落,海外流入明朝的白銀總數大約為3億3千萬兩,相當於當時全世界生產的白銀總量的三分之一。

  在海禁政策之下,沿海大族可以肆意走私日本、呂宋等地,攫取巨額財富,沿海大族出身的官員們自然會成為海禁政策的堅定支持者。

  由此,沿海官員和內陸官員之間的鬥爭自然也就帶了些不死不休、代代相傳的意思,而這鬥爭自然也就會蔓延至能夠想到的每一個角落。

  至於後來的天啟、崇禎時節的黨爭是否是這一鬥爭的延續,朱慈烺並不清楚,但他知道無論起源為何,在經過半個世紀後,現在的黨爭已發展成為了毫不講道理,純粹為了反對而反對的死斗。

  所以他也沒指望過憑著幾句話便能彌合分歧,讓這幫人同心戮力、共抗韃子。

  可他們現在的表現卻也實在太過,正事還沒說上兩句便直接轉化成人生攻擊,似乎對方不當場被雷劈死便是老天無眼一般。

  這般情形,朱慈烺若想將這鬥爭暫時壓下,除了運用旁的手段之外,將其道德上的優越感徹底擊碎卻也是必要的。

  那麼問題便來了,在這個時代還有什麼是比致君父身死被俘殺傷力更大的嗎?

  「諸位多是自萬曆年間便已入仕的,難道就沒想想國難接二連三,責任就全在父皇和弘光嗎?」

  「臣萬死!」

  「臣萬死!」

  「臣萬死!」

  「臣萬死!」

  一頓無差別攻擊之後,堂中諸臣立時跪成一片。

  若在平常時節,朱慈烺定會忙不迭地前去攙扶,可此時他卻對此恍若未覺,怔怔地看了半晌之後才又說道。

  「眾卿皆言應天能守全賴本宮堅持、將士用命,可若諸臣在後面不顧大局,只管斗死意見相左之人,那本宮便是有百萬雄師又如何能當得住韃子一陣?」

  「臣死罪!」

  「臣死罪!」

  黃道周與朱大典二人再次請罪,朱慈烺卻仍然不理他們,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

  「當年諸多能臣幹吏皆因黨爭而亡,便是黃先生與朱先生亦深受其害,難道眾卿還未吃夠黨爭之苦嗎?」

  當年黃道周便曾因當真而險些送了性命,之後卻在堅持「君子不黨」的基礎上提出君子之黨與小人之黨。

  朱大典更曾因黨爭而被誣陷「縱子交賊」,其後亦是因黨爭與他極厭惡阮大鋮合為一黨。

  在朱慈烺看來,作為受害者,兩人當對黨爭深惡痛絕才是,可當爭鬥的機會擺在面前時他們卻仍能拋開事實,只管從道德、過往上給予對手致命一擊。

  這讓朱慈烺不由想發出一聲吶喊: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話說到這裡,眾臣如何還不明白殿下之意?

  只是這延續了多少年的東西又如何會因他這幾句話而有什麼改變?

  這一點朱慈烺自然是清楚的,他亦知作為王朝末年社會矛盾總爆發的表象,若不能將利益做大,那麼黨爭必然持續下去,甚至于越演越烈。

  可一分錢便能難倒英雄漢,想將利益做大又豈是說成便能成的?

  眼下情形他也只能將其暫時壓制,等情勢好些再另尋他法。

  「今後議事只能就事論事,若再扯有的沒的,休怪本宮下手狠辣,散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