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錦寧與謝容墜崖的當夜。
安陽侯蕭府。
侯爺蕭宗良夜不能寐,直到派出去的部下回來復命。
不待人開口,他大步上前著急追問:「如何?!」
部下叫伍甲,是蕭宗良忠誠的心腹。
伍甲摘下蒙臉的黑布,拱手行了個禮,面上掩不住自得與激動之色:「成了,謝將軍已死!這下侯爺您可以放寬心了!」
蕭宗良聞言有片刻的怔然,像是難以置信,接著臉上緩緩綻出近乎猙獰的喜色。
他如釋重負般地大鬆了一口氣:「好,好。」
「重賞!」
「人是怎麼死的?」
「可碰到謝韞那廝了?」蕭宗良回身往椅上一坐,「此人當真是藏著一身的本事,手段也歹毒頗深,你說,他怎的這般能沉得住氣,謝容活著回來我都有幾分亂了陣腳,險些暴露了自身,他卻能隱忍到現在才動手,且是不出手則已,出手就不給人留半分活路。」
「沒人性,著實是個沒人性的瘋子。」
蕭宗良搖頭自語,眼裡升起了濃濃忌憚:「此人不能為伍,更不能得罪,否則……」
伍甲笑了一聲:「侯爺您還是有一些高看他了!」
「若不是您讓屬下暗中跟去了天山寺,恐怕,這謝將軍還死不掉。」
蕭宗良擰眉看他:「這怎麼說。」
伍甲道來:「倒是離死只差一步了,謝韞的人最後停了手。」
「屬下見勢不妙,惟恐這關鍵時刻功虧一簣,果斷命人射箭。」
伍甲說著臉上不禁浮出幾分神氣。
「那箭雨猶如織就成的那天羅地網,就是他插翅也難逃,直接就……」
「射中了?!」蕭宗良老眼一亮。
伍甲搖頭:「那謝將軍跳崖了。」
「……」
跳崖。跳崖?!
蕭宗良臉色一變,有些坐不住。
怎麼又是跳崖?!
上次謝容也是墜了崖的,後來怎麼著?人安然無恙地歸京了!
這很難不讓蕭宗良有心理陰影。
是看出了蕭宗良的顧慮不安,伍甲篤定道:「侯爺放心,那山崖高峭險峻,摔下去必死無疑!」
蕭宗良沉沉吐出一口氣,勉強鎮靜下來,忽地一想,覺察出了不對勁。
他有種不詳的預感:「謝韞為何在關鍵時刻會突然停了手?
伍甲想了想答:「屬下猜測是謝韞起了惻隱之人,到底是親兄弟,存著些於心不忍吧。」
蕭宗良差些要笑出來!
外人不知,可依他的了解。
謝韞那廝,喪心病狂,比毒蛇還毒。
怎麼可能會對謝容生出勞什子惻隱之心!
「倒是還出了個意外……」伍甲遲疑,「有一個女子,擋在那謝將軍身前,看著肩上中了箭,難道謝韞是因為那女子?」
蕭宗良聽此大驚!
差些從椅子上摔下來!
這世上有什么女子能讓謝韞罷手?!
除了他那嬌嬌夫人蕭宗良實在想不出來其他人!若真是,若真是……
蕭宗良心急如焚:「那,那女子如何了!?」
伍甲謙虛一笑:「被謝將軍一起拖著跳崖了,否則,屬下的箭雨必能將兩人射成篩子。」
「……」
「侯爺!」
蕭宗良兩眼一翻,撅了過去,伍甲給他掐人中又是潑涼茶地才將人弄醒。
「侯爺,您這是?」
蕭宗良雙眼無神,滿面驚恐,只囁嚅著嘴喃喃重複四字。
「吾命休矣。」
「吾命休矣……」
伍甲不解,不解他為何這般忌憚那毛頭小兒。
隔日。
伍甲的頭顱被割,懸在了蕭宗良的房門口。
……
天山寺,顧名思義,修建在名為天山的某個山峰的一座寺廟。
至於此天山到底有多大,無人能估量。
據山腳下的百姓所說,這整個天山山脈連綿起伏、數萬座山頭無邊無際。還有傳言說這天山深處是妖怪的地界,凡人不可靠近。
無人踏足的天山深處。
一處山洞中。
謝容又含了口甘甜的泉水,輕輕貼在她唇上。
這次不需要他捏著下頜。
那濕潤的柔軟一貼上來,錦寧自發地微微啟開唇瓣。
她太難受了。
肩膀受了箭傷,身子又燙又冷,喉嚨乾涸得像要裂開。
是起了高熱。
就這樣反覆被人餵了五六水,錦寧渾渾噩噩、半夢半醒之間的意識方又清醒了些。
謝容微微撤身,呼吸喘促。
他下唇畔綴著一滴將落不落的水珠。
錦寧還閉著眼,她卻仿佛能看到,像渴飢的小獸,濕紅舌尖輕輕舔過他唇,吮走了那一點水珠。
「……」
山洞中寂靜。
謝容眼裡裹挾著晦暗難言的情緒,黑的濃稠,凸出的喉結上下輕滾,被吮過的下唇水光瀲灩,透著冷硬薄情的下頜也軟化了幾分似的。
他盯著還未清醒的她,許久,將人從懷中輕輕放下。
*
錦寧飲過那些水好受了些,又昏睡了沒多久,再醒來睫毛顫顫,緩緩睜開了眼。
四周昏暗,仿佛籠著層黑霧。
她起初還有些視物不清。
她是怎麼了來著……
亂成團的思緒糟糕地雜糅在一起,錦寧腦子裡嗡鳴作響。
這裡又是……
剛剛,謝韞在餵她喝水……
她記得自己喝得太急,嗆到了。
他還用平日溫柔的語氣哄她『慢些,別急。』
是謝韞,只有謝韞是這樣溫柔的。
身前果真是有一個人影輪廓,似乎是察覺到她醒來,那人轉臉看過來。
錦寧烏黑卷翹的睫毛緩慢眨了眨,目光漸漸變得清明了些,那重影的輪廓也就慢慢清晰起來。
分明就是熟悉的面龐。
是謝韞。
不,又不太對?
病弱夫君臉部輪廓是偏清柔的,眉眼俊秀溫和,清風朗月般讓人不自覺卸下心房想要靠近。可眼前人下頜線條冷硬,眉目也漆黑鋒銳,只對上一眼就讓人有些唇齒發寒。
是……
是……
又澀又燙的喉嚨被泉水滋潤過,其中的甘甜清涼,她現在還能回味到。
以及,她饑渴、貪婪般,含著那送來泉水的『軟物』、溫熱柔軟觸感還不錯的『軟物』、又纏又吮……
都,都能回味到。
是以,當看清眼前人並非是謝韞、而是他的弟弟、她如今的小叔後,可想而知,錦寧的表情是多麼的『豐富多彩』。
「你、你——」
她怎麼能,這怎麼能!?
她和謝容、他們——
WTF!!!
「嘶、啊!」錦寧忍不住瑟縮後退,可身心一激動,跟著扯到了肩膀的傷,全身頓時冒了冷汗。
謝容目光沉沉靄靄。
他唇抿了下,語氣複雜,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別亂動,會扯到傷口。」
錦寧疼得一張臉霎時白了下去,纖薄的軟軀虛虛弱地靠著石牆,精緻五官因著痛色有些變形,死死咬唇,透著脆弱易碎之態。
她也遲鈍地回憶起了昏迷前的種種。
她中箭了,這種傷對脆皮大學生來說,簡直是生不如死啊、生不如死!
然後,謝容拖著她跳崖了。
雖然但是別的先不說,他們現在竟然還活著也是真尼瑪太離譜了!
光環嗎?他們倆是有傳說中的主角光環嗎!!
嗚。
方錦寧疼得掉淚,疼得暈乎,疼得欲死。
謝容靜靜看著她一瞬,直起了身靠過來。
「你幹什麼……」錦寧發覺後,警惕地瞪大了眸,「別過來了。」
她應該是凶的。
可烏溜溜的眸眼濕紅,睫毛濕顫顫,蒼白小臉掛著淚,因著被身體痛苦折磨,本就偏甜的嗓音透著軟軟哭腔,聽著毫無威懾力,反而能激起惡人骨子裡的骯髒欲望。
謝容一眼看穿她的警惕戒備,眉頭不由皺起。
但又不知想到什麼。
他漆黑的眼微閃,藏下了些古怪情愫。
「我找到了有止疼效用的草藥,敷在傷口處,可以減輕些痛苦。」他聲音稱不上溫柔了,但又不像往日那般冷。
含著說不出的拙澀意味。
錦寧下唇被牙齒咬得慘白。
她聽此,抽了抽鼻子,可憐兮兮地垂下眼看過去。
不遠處的石塊上,果真有被碾碎的草藥。
而且,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肩後的傷口處涼涼又緊緊的,好像是已經被上過了藥也包了扎。
錦寧看他一眼,弱聲道:「謝謝了,我自己來吧。」
……謝個鬼啊!
她這傷是因為他受的不是嗎!
真是該死的慫弱無能又懂禮貌!
謝容未說話,用枝葉盛起碾碎的草藥,低下高大的身,將藥遞去她手邊。
他一靠近,本就沒太有亮光的四周,霎時因他而籠罩了更深的陰影。
錦寧不禁瑟縮一下。
她抬起那沒受傷的一側手臂,接過草藥。
然後。
空氣詭異地寂靜了片刻。
錦寧咽了咽又變得灼澀的喉嚨,眸子閃躲:「你,轉過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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