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親兄弟』

  錦寧也不知信沒信謝韞的說辭。

  「是那郎中醫術不行,和秋月沒關係,用不著處罰她。」她小腹還疼著,輕輕吸口氣壓下那難以承受的疼,虛弱道,「把她放了吧。」

  謝韞全然依她:「聽你的。」

  短短的時間內,秋月曆經過生死起落,仿佛從鬼門關走過一遭,渾身冷汗如雨,連連叩首拜謝,退出去時仍不敢抬頭。

  若不是夫人醒來,她此刻已經被拖出去……杖斃了。

  郎君在夫人面前如此深情溫柔,卻視他人性命為螻蟻,轉眼便是一副冷血殘忍的形容……

  秋月唇齒都在發冷。

  世上怎會有郎君這般表里不一、偽善可怕之人?

  ……

  錦寧以前來月事頂多小腹漲漲的不適,倒從沒這麼疼過,當真是要命。

  不過這個月事情太多,她身心壓力不小,想必是這個原因。

  張醫師很快將止痛藥丸送了過來,藥丸挺大一顆,黑黢黢的,散發著一股濃郁的中藥怪苦味。

  謝韞端過茶水,轉頭卻見錦寧直接一口乾嚼著吃下了藥丸,她以前只聞著這味道都嫌棄到不行,現在是難受到什麼樣硬是干嚼吃下。

  他心疼至極,茶水餵她唇邊:「漱漱口。」

  錦寧這會虛脫無力,沒勁與他置氣,便也張了嘴由他照料。

  「你別私下去做小動作,」嘴裡苦味褪去,她還是不放心地與他警告,「往後還讓秋月在我身邊,如果她無故消失或出點什麼事……我就算你頭上。」

  謝韞拿巾帕輕柔擦拭她唇角水漬,聞言有片刻安靜不語,最後輕嘆了下:「如今我在你心裡就是個偽善虛詐、陽奉陰違的小人,對嗎?」

  「不是。」錦寧只說。

  這時仆子送來了擦身的熱水。

  謝韞修長的指去摸她的面頰,欲再說什麼,卻被她揮開手:「你出去一下。」

  他目光由那熱水掃過,知她一向不喜外人貼身伺候,何況是這種私密之處,略垂首靠近她低聲道:「你身子不適,我來幫你清理。」

  錦寧面上一熱,皺眉道:「不要,你出去。」

  「……好罷。」

  他有些失落,從前她都不會拒絕的這般堅定,他喜歡亦享受細緻照顧她的一切。

  錦寧也沒留仆子在這,她自己清理了下身的不適,那止痛藥丸可能發揮了藥用,雖然還是難受,但沒那麼疼了。她又自己換了沾到了姨媽血的褲子和床褥。

  做完這些已經乏極,她躺回榻上,也沒去管謝韞。

  她沒懷孕。

  卻藉此誤打誤撞試探出了溫柔夫君的另一面。

  錦寧內心很複雜,那藥丸里應該有安眠的作用,她沾了枕頭未思考多久就升起了困意。

  在陷入沉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感覺到有人擠進了她的被子。

  枕頭隔出的床榻界限竟被破壞。

  那『惡徒』還緩緩探過手臂來到她腰間。

  錦寧立即強撐起精神,手腳並用地去推搡對方,卻被更緊的團團摟在那懷裡。

  分明是強橫的一方,將纖細單薄的人兒擁在胸懷,青年卻低著嗓音,在寂寥夜裡似難過的輕喘,乞求,「卿卿……阿寧,」他手掌貼在她小腹,掌心像暖爐般輕輕撫柔她不適的小腹,略啞的聲,透著輕咽,「原諒我這一回,好嗎?」

  「……」

  錦寧沒有回他,疲睏是一方面,她也不知如何回答。

  最終她由他擁著,也沒有出聲,昏沉沉地睡了去。

  *

  此刻深夜的謝府中,卻並不安穩。

  謝嘯倔得如一頭牛般、如何都不願在這個節骨眼離京。

  「能有什麼危險!我不走,哪也不去!謝家三代忠君愛國,從沒有違逆之心,還出了你這麼個戰功無數的大將,若不是你當年平下邊疆叛亂,景國如何有近年的安樂繁榮?!」

  「我就不信那太子繼了帝位還能不顧忠臣恩義、不怕遭後世罵名、弒殺忠臣,滅了咱們謝家不成?!」

  太子好端端的怎麼會對謝家不利?

  更別說謝韞與太子往來密切,那可也是他的血緣親兒子!

  他謝家日後在新朝中只會越來越強大鼎盛!

  是以謝容突然在深夜要送他們離京,謝嘯只覺得荒謬,言辭舉動間也頗為憤激。

  顧氏和謝嘯不同,她不懂那朝中勢局,只相信自己的兒子:「阿容,娘知道你是為了咱們一家人的安危,娘全聽你的安排。」

  這時外面進來一人朝謝容通報:「將軍,船已備好,暗衛也已在各處隱護,現在就可離京。」

  「好。」

  謝容輕拍了拍顧氏的手算作安撫,復抬眸徑直看向謝嘯,沉聲直言道:「你當蕭宗良有多大的膽量,敢在勝仗回京的路上謀害我,他身後的主使是太子和謝韞,否則太子怎會出手保下蕭家族人;皇帝一死,二人憑空便可捏造個罪名置我死地,現在不走,便等著滿門抄斬。」

  謝嘯這一瞬便僵直了身體:「不可能……這不可能!」

  「謝韞……怎會?」連顧氏也難以相信,「他十歲來了謝家,我知他母親早亡又沒了父親就格外照顧他,不曾虧待,你們倆感情也很好,他小小年紀沉穩有禮,像個兄長一樣照顧你……他,緣何害你?」

  謝嘯霍地暴起:「這其中必然有蹊蹺!言之不可能會做出此等事!」

  謝容冷眸輕眯,「如此信他,倒是義父子情深。」

  「……不止,是血脈親緣!」謝嘯情緒發作的極為厲害,似是為了證明什麼一般,他雙目圓瞪,再忍不住將那深藏多年的秘密、字字清楚道,「你們二人是親兄弟,就是看在我這個血親父親的份上,他怎麼可能會害你!?」

  話落,一室靜。

  謝容有瞬間愕然,很快了悟平靜。

  他不禁冷冷一嗤,似覺得極為可笑,看著謝嘯時雙目迸射嫌怨與冷意:「原是如此。」

  顧氏卻是猶如當頭一記棒喝,直愣愣地看著謝嘯,「你,你說什麼?」

  謝嘯後覺地心虛,不敢與她對視,「是……當年與你成親前,一個外室所生。」

  顧氏渾身顫抖,猛地撲上去狠狠揪著他的衣領:「你明知我們顧家擇親不允男子有過妾室,你騙我,你騙我這麼多年啊!!」

  顧家家風嚴謹,家族婚事上向來是一夫一妻,她如何能接受本以為恩愛的夫君在外竟有個比她孩子還大上兩歲的兒子,且瞞了她二十多年!

  「夠了!」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稀鬆平常的事,何況是我這種身份榮耀之人!娶了你之後我從未納過妾室,」謝嘯一把揮開她的撕扯,不滿吼道,「除了這件事,我哪裡有對不起你!你也該滿意了!」

  顧氏被他那一推,連退數步,險些跌倒。

  謝容伸手將之扶住,隨即一言不發,抬腿照著謝嘯的胸口猛一踹了過去。

  他的力道自不必說。

  只聽咯吱一聲,謝嘯被踹得直跌坐在身後木椅上,那椅子破裂,險險沒塌了去。

  「孽子,你個孽子……」謝嘯捂著胸口痛叫,臉色青白。

  也不知是氣是受了傷,生生吐了口血出來。

  謝容雙目微紅,拳頭攥的咯吱作響,氣息陰沉狠虐,竟是還要動手。

  顧氏忙將他攔下,自是只當他是為了自己出氣,殊不知……還有其它緣由。

  謝容很快平復下情緒,不帶感情地掃過謝嘯,低眸對顧氏道:「不必管他,我們走。」

  「對!」顧氏恨恨地朝那男人瞪過去,「讓他在這等他的好兒子吧,死活與我們無關,娘跟你走!」

  謝嘯梗著脖子不為所動。

  母子倆迅速離開。

  謝嘯才扭過臉,按著胸口起身,快步到廳門口,手顫顫扶著門框,卻只望到茫茫寂夜。

  他重重一嘆,悵然地回身往屋內走。

  難道他錯了嗎?

  這兩個兒子是承了他的血脈才能降生,他們不盡孝義就算了,一個不願認祖歸宗,一個……差點把他踹死!

  謝嘯依然不信謝韞會謀害謝容。

  這時,身後突然出現一個黑影,當他有所察覺時,只覺後頸一痛,隨後便失去了意識。

  這一路倒是安穩。

  謝容蠻力將暈死過去的謝嘯扔進了船里,顧氏絞緊了手,目光憤恨又無奈:「阿容,他到底是你父親,我不能眼睜睜看他等死……」

  是她要謝容折回去帶著他。

  「我明白。」夜船將要啟程,謝容朝身旁衛承低語吩咐,末了對顧氏道,「衛承會護送你們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水路要趕兩日,途中若有不適告訴他。」

  顧氏一愣:「你不同我一起走?」

  謝容回道:「我還有件事要辦,解決了就會過去。」

  「不行!既然你說的那般危險,有什麼事能比性命還重要!」顧氏拉著他的手不放,「你和娘一起走!」

  謝容緩緩按下她的手,「母親寬心,我不會有事。」他朝衛承點了點頭,便轉身躍船而下,身影很快消失在暗色中。

  *

  隔日。

  錦寧醒來,枕邊人已經不在。

  女子月事期間,最不好受。

  她吃了早飯便懨懨地躺去矮塌上,一邊擼著雪球,一邊曬著太陽胡思亂想。

  湘玉還是要找的,她總有預感,人還活著。

  對謝韞……換位思考,她該是能理解他的猜忌多疑,可親身經歷又是一回事,回想他笑不達眼底地問她孩子是誰的時,他陰冷著臉不允她離開時,這些景象像陰影般盤踞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她對他也到底是有了隔閡和猜疑。

  謝容……只希望他不會有什麼危險。

  到了中午謝韞也沒回來,派來傳話的說人還在宮裡。

  直到了下午。

  錦寧坐在涼亭里盯著池中魚兒發呆,遠處忽而傳來連綿不絕的鳴鐘聲。

  她回神,由京中各處寺廟傳來的鳴鼓聲中圍繞,也有所清楚,這是老皇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