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馬車終於駛進了雁安。
雁安是座州城,雖不比京城風貌繁華,但因盛產玉石,生活在這裡的百姓倒是普遍安逸,城外城內都看不到什麼行乞之人。
這個時間街上行人來來往往的最為熱鬧。
謝容先下了馬車,伸過手去扶她。錦寧無視那隻手,自己拎著裙擺從車上輕巧跳了下來,末了斜他一眼逕自往前走。
謝容兩步上前,拉起她的手。
錦寧是個有夫之婦,這麼當街和別的男人牽手,本能地掙扎,心虛地掃了眼四周:「你別這樣。」
他寬大掌心握得更緊。
「怕什麼,沒人認得我們。」
不同於謝韞的手暖如玉脂,謝容掌心覆著粗糲硬繭,她皮膚細膩,緊貼時有些痒痒的疼。
他這麼一說,她更不自在。
就好像倆人來這,專門為了避開熟人,私會偷情來的。
錦寧有些煩躁,抬眼瞧見不遠處有賣面紗的,她拉著謝容跑過去挑了個月色蓮紋面紗,遮了臉,只露出一雙眉目,倆人便沿著這條街逛起來,手就沒鬆開過。
這雁安不愧盛產玉石,街上到處都是玉石所雕的珠釵首飾,色澤極為漂亮,錦寧停在一小攤前看上了只玉簪,那小攤販便道:「夫人眼光真是極好,這海棠垂珠簪是由和田白玉雕成,玉質剔透無暇,極襯氣質,夫人您本就膚白貌美,清麗脫俗,戴上這簪子簡直比那壁畫中的仙子還要美上幾分。」
「……」這嘴,放在現代不得是個銷冠。
她分明是戴著面紗遮臉,只露了雙眼。
攤販見錦寧聽了他誇獎反倒沒了興致地樣子,又看向謝容,諂笑道:「尊夫人戴這玉簪多合適,只要三兩銀子,郎君還不趕緊給您夫人買下它?」
「……」
錦寧想也不想欲辨清這關係,張了嘴卻欲言又止。
算了,解釋更麻煩。
她放下簪子逕自走了:「不好意思,我不買。」
「這……」買賣不成,攤販自然失意,那郎君卻未走,付下了銀子,攤販喜盈盈地包起來遞過去,順嘴夸笑道:「郎君對夫人這麼好,您夫妻二人定會恩愛相守到老!」
謝容聽此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卻又多扔下了兩塊碎銀。
錦寧也不管身後的人,無精打采地走在人潮中閒逛,她這是在幹什麼?
夫君處境危急,她卻在這和謝容遊玩,這還能說是情有可原,可她剛還能有心思看什麼髮飾去,真的好對不起謝韞……
謝容幾步追上來,又拉過她的手,將玉簪遞於她。
錦寧掃了一眼,垂下眼,「我不要。」
「為什麼,你分明喜歡。」
「我是喜歡,可也要看是誰送的。」她小聲嘀咕完便抬腿要走。
謝容陰沉下臉,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一施力將人扯回來,他力氣大,她手腕常被他扯得生疼。
他不由她意願,親手將那玉簪戴與她烏黑髮間。
戴好後,謝容修長的指碰過那玉簪垂墜的珠翠,輕輕擦過她柔軟的發。當目光緩緩移到她懨懨不樂的臉,他冷哼:「敢摘試試。」
錦寧抬眼掃了他一下,又賭氣似地別開臉,分明是不敢。
謝容臉色緩和了些,也沒再多逛,牽著她去酒樓吃飯。
這是雁安最好的一家酒樓,在夜色里樓閣明燈輝煌,雕樑畫棟。酒樓可用飯也可住宿,吃完飯便由店家引著上了樓上房間。
謝容竟然只要了一間房,房中也只有一張床榻。
不過到最後他也沒要求和她同睡,而是睡在地上,燭火熄滅後,錦寧在榻上翻來覆去,最後側著身透過月光偷偷看向地上的謝容。
她莫名輕輕嘆了口氣。
……
兩日後,謝容又帶著錦寧去了另一座小城,瀾溪古縣。
錦寧還是生無可戀地由謝容拉著手逛過城裡各處風景。
其實兩人氛圍很怪。
錦寧自是沒心思玩,一直喪眉耷眼的,而謝容長相本就偏冷,也不笑,看著就冷冷淡淡,卻偏要帶著錦寧各處遊玩,就像想以這種方式來增進感情。
這古縣相比繁華州城便多了份寧靜,不夠繁榮,但山清水秀,小橋流水,風景極美。
錦寧焦躁的心情在這裡稍稍被撫平了些。
走在臨溪小道上,她一手拿著嫦娥翩翩飛舞形態的糖畫,另只手被謝容拉著。
這糖畫對錦寧來說有些過於甜了,不過嘴巴閒著也是閒著,索性當吃著玩。謝容側目看到唇角染上的糖漬,皺了皺眉,用帕子去給她擦。
錦寧只感覺被他蹭過的嘴巴被蹂躪的變形生疼,本能躲開。謝容停步,捏住她下巴,繼續認真地擦拭。
「你弄疼我了。」錦寧委屈地喊出來。
謝容一愣,他握慣刀劍,那戰場上所使的寒鐵長戟便足有七十斤重,能使得出神入化,所過之處無一人能活命,那手勁有多強自不必說。
他再動手就極力克制力道,輕輕地。
嘴上卻淡漠:「嬌氣。」
……什麼人吶,非要給她擦嘴,自己粗魯還嫌她嬌氣,真的好想任何事都溫柔體貼的謝韞。
錦寧忍著不快由他擦完,再繼續逛時,她視線漫無目的閒看,卻在這時一道熟悉身影在眸中一晃而過。
湘玉?!
她睫毛肉眼可見的一顫,再凝起目光去尋,那種熟悉感已經被來往行人衝散,什麼也捕捉不到。
……是看錯了。
湘玉剛離世的那段時間,她走在街上常常將某個背影或衣裙和湘玉生前很像的人認成她。
她已經不在世,她早已認清這個事實。
錦寧沒再試圖去尋,心情卻瞬間低落起來,謝容敏銳察覺身邊人情緒變化,低身問她:「怎麼了?」
錦寧搖頭:「有點累了。」
謝容掃了眼四周,也未再說什麼,帶她回了客棧休息。
眼看在瀾溪古縣待了有五六天,算算自衛承領兵去江關都要有小半月,這地方再寧靜舒適也安撫不了錦寧愈發躁鬱的心了。
「我們什麼時候回京城。」
「你整天和我待在一起就沒公務上的事要乾的嗎?」
「謝韞到底怎麼樣了,江關那邊交戰形勢如何,是輸是贏,謝韞是死是活,你告訴我啊告訴我!」她已經急得摟著謝容胳膊咬牙切齒地不惜用上撒嬌了。
謝容不說話,垂眼看著她,手指碰過她發間那隻海棠垂珠簪,又緩緩撫過她臉頰,目光竟有幾分罕見的溫柔。
錦寧一時愣住,有些不適應。
他卻輕輕捧起她的臉,低頭吻了下來。
這些日子兩人親吻的次數已然數不清,錦寧依然心有牴觸,但身體已經趨於習慣,沒有躲,顫顫地閉上了眼睫,默默接受。
這個吻溫柔而輕緩地讓她有種不真實敢。
結束後,他額頭抵著她的額,壓低的嗓音微啞:「我們回京城。」
……
瀾溪古縣離京城就稍遠些了,坐馬車趕路接近一天半才到。
一路上,馬車內比去時還要安靜的多,兩人幾乎沒有交談和身體接觸。
眼看進了京城,錦寧輕鬆的同時還有些恍惚,她悄悄抬眼去看坐在一旁的謝容,莫名想起了離開古縣時的那個吻。
察覺到自己在想什麼,她暗暗掐了自己一下。不過,是真看不透謝容在想什麼。
她思緒有些亂時,馬車突然停了。
錦寧撩起一旁車窗幕簾看了看,外面景象分明還是在街道上,離將軍府還有些距離。
「馬車怎麼停在這?」她問謝容。
謝容看著她,漆黑眸子像蒙了層晦澀不清的光,沉默片刻後,他道:「和你獨處的這些時日,是我自歸京以來,最開心的時候。」
「……?」
他是怎麼了,這不是你的style吧大哥?
「我知道對於你來說,待在我身邊的每一刻無異於煎熬。」他忽地輕笑了下,像是自嘲,「可我就是無恥自私的不想放你走。」
錦寧看出他神色的黯淡,她從沒見過這樣的謝容,有些不自在。
「那不行……」她為難又鬱悶,「我,我遲早得走。」
謝容聽後未動怒,他只靜靜盯著錦寧的臉,好一會,竟點了頭。
錦寧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就聽他說:
「我已經想通。」
「你不情願待在我身邊,我也厭了使那威脅強迫的手段。」
「你走吧,日後我不會再去擾你。」
錦寧呼吸都屏住了,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你現在就放我走?」
他點頭。
她不確定地問:「你說真、真的?謝韞呢,你不會不救他了吧?」
謝容卻闔上了眸,不再說話。
「那我走了?」錦寧作勢要下馬車。
謝容依然眼也未抬,她哪裡還有心思懷疑真假,直接撩開幕簾,頭也不回地跳下了馬車。
當落地站穩,錦寧又有些躊躇不定。
謝容並沒說救不救謝韞……萬一他不管謝韞了怎麼辦?
錦寧腦中仿佛嗡地震了下,後悔自己沒問清楚就著急地下了車,她欲再回去,可身邊馬車已經朝前駛離。
而就在她抬眸之時,終於發現。
就在她前方不遠處,立著一位身量清瘦的青年。
錦寧怔住,使勁眨了下眼睛,以為自己是出現了幻覺。
直到他一步步朝走過來,停在她身前,錦寧真實觸到了他的衣角,她眼眶一熱:「謝韞。」
他垂眸看著她,沒什麼血色的唇輕抿了抿笑。
「我還活著,是不是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