π不明白為什麼是它，而張子安也不明白為什麼是π。

  是的，他很早就猜出了π的來歷，因為關於猴子的思想實驗並不多，很容易猜到。但問題是——這和無名書又有什麼關係呢？與圓周率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對謎底沒有把握，因此沒有貿然說出那個答案，就像是名偵探在指證犯人的時候必須要提供足以蓋棺定論的鐵證一樣，靠臆測是無法成為名偵探的。

  毫無疑問，會打字的猴子有很多隻，有無數隻，為什麼最後脫穎而出的是π？

  直到今天為止，他一直對這個答案百思不得其解。

  他現在已經知道了，必須是π，只有π能做到，其他打字的猴子做不到。

  張子安看到π刪除了它自己打出的那串圓周率，也看到了它悵然若失的樣子。他不想它繼續這樣失落下去，所以他站了出來，是時候讓π明白原因了。

  π迷惑地看著他，用另一隻手指指床，意思是：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嗎？明天店裡只有你一個人，會很忙吧？

  張子安搖搖頭，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來，拉過鍵盤的左下角，用小指和無名指連續按動Ctrl+Z。

  隨著他的撤銷操作，π剛剛刪除的那一大串圓周率再次出現在Word文檔里。

  「π，你討厭圓周率嗎？」他問道。

  π眨了眨眼睛，認真思索片刻，點點頭又搖搖頭。

  它起初是不討厭圓周率的，甚至可以說是很喜歡這串無窮無盡的數字。從什麼時候起，它開始討厭圓周率了呢？

  大概是從濱海市圖書館裡開始吧。

  在圖書館的時候，它打出的圓周率被其他人視為惡作劇，他們看不見它，不理解它的求助，從他們帶著焦躁的打字力道和小聲嘟囔聲中，它知道他們很討厭它，原因就是這串圓周率。

  後來，張子安出現了。他是第一個能夠認真與它交流的人，但遺憾的是，他也無法理解圓周率的意思，覺得這串數字是多餘的。π很喜歡他，不想失去唯一能跟它正常交流的人，所以對圓周率更加討厭。

  再然後，它開始寫小說，在Word文檔里打字時，總會不由自主地打出圓周率，令為數不多的讀者們感到困惑。它無法完全控制自己，又不想失去讀者們，每次看到這串數字時，它都會心生厭煩，甚至衷心希望這串數字永遠消失，讓它能像其他作者一樣隨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文字……

  從它落筆寫下第一個字開始，張子安就在看著它寫小說。他沒有讀心術，看不到它的內心活動，但至少可以從它打字時面部表情的變化上猜出它的心情如何——每當它不自覺地打出一串圓周率又焦躁地刪除時，他就知道它越來越討厭這串數字了。

  但是，它真的不應該討厭圓周率。

  因為圓周率的存在，它才存在。

  因為它曾經喜歡打圓周率，它才從無數隻猴子中脫穎而出，成為唯一的那個分子。

  所以，他現在就要化解它長久以來的誤會。

  張子安拉開書桌的抽屜，取出一張白紙、一支筆、一把直尺，還有他小時候用的圓規。

  他把白紙平鋪於桌面，用圓規畫了一個圓。

  π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的動作。

  張子安放下圓規，左手拿著直尺，右手握筆，穿過圓規在紙上戳出的圓心畫了一條直線，直線兩端與圓相交。

  他滿意地看著圓與直線，就像是看到了碗與筷子。

  把尺子放下，他低聲問道：「π，你知道什麼是π嗎？」

  π的眼珠轉了轉，搖頭表示不清楚。

  它沒上過學，所有的知識都來自於無名書，而且僅限於它想了解的知識。它知道π是圓周率，但不清楚圓周率是什麼。

  張子安溫和地笑道：「那好，我就給你講個π的故事吧。」

  π全神貫注地聽著，和其他精靈一樣，它也很喜歡聽故事。

  張子安用筆尖虛指著紙上的圓與直徑，說道：「π，是圓周長與其直徑的比值，但不要小看這串貌似簡單的數字，因為它一點兒也不簡單。」

  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41971693993751058209749445923078164062862089986280348253421170679

  「這是開始，無窮無盡，永不重複。」

  他按照屏幕上π打出的圓周率，把這串數字一個個抄在了紙上，位於圓的下方，並且以不徐不疾的語調作出了解釋。

  「就是說，在這串數字里，包含了每種可能的數字組合——你的生日，儲物櫃密碼，你的社保號碼，都在其中某處。」

  他掃了一眼靜靜躺在書桌上的無名書，仿佛看到書里那些枯燥無味而毫無意義的字母組合。

  A，AA，AAA，AAAA……

  AB，ABA，ABAA，ABAAA……

  AC，ACA，ACAA，ACAAA……

  ……

  Z，ZA，ZAA，ZAAA……

  ZB，ZBA，ZBAA，ZBAAA……

  ……

  ZZ，ZZZ，ZZZZ，ZZZZZ……

  他已經明白了，無名書其實是有名字的。

  重新將思緒拉回到圓周率上，他又說道：「如果把這串數字轉換為字母，就能得到所有的單詞，無數種組合——你嬰兒時發出的第一個音節，你心上人的名字，你一輩子自始至終的故事，我們做過或說過的每件事，宇宙中所有無限的可能……都在這個簡單的圓中。」

  他已經抄寫完圓周率的前一百位，放下筆直視π的眼睛。

  「用這些信息做什麼，它有什麼用，取決於你。」

  這就是π的故事，這就是關於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故事。

  π痴痴地盯著紙上的圓和直徑，它已明白了，為什麼從無數同類中脫穎而出的是自己——當其他猴子還為湊巧打出一兩個有意義的單詞而雀躍時，它打出的圓周率已經包含了宇宙中一切的書籍，不論是莎士比亞全集還是巴黎圖書館裡的所有藏書，甚至是宇宙里未知文明的未知書籍，盡在π中。

  它伸手握住了筆，在0679這幾個數字後面繼續寫下去：82148086513282306647093844609550582231725359408128……

  這是它第一次握筆，握筆的姿勢很彆扭，寫起來異常吃力，但它體內卻像湧出了無窮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寫下去。

  屋子裡很靜，連其他精靈們的呼吸聲仿佛都消失了，只有電腦風扇的轉動聲和筆尖與白紙摩擦的沙沙聲。

  很快，紙的正面被數不清的數字填滿了，π又把紙翻過來，繼續在背面寫，直到背面也完全被數字填滿，它才遺憾地停下筆。

  它再也不討厭圓周率了，因為圓周率就是它自己，它因為圓周率而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就在這時，無名書原本光禿禿的封面突然迸射出迷人的金光。金光最初來自中心的一個點，繼而一左一右向兩側直線延伸，延伸出大約小指長的距離後，再次一分為二，分別向上下以弧形延伸，四道弧線最終互相相交，形成了一個金色的圓，圓得完美無暇，圓得無可挑剔，張子安從未見過如此圓的圓，這是用世界上任何圓規也無法畫出的圓。

  一道金色的直徑橫貫圓心。

  π也被這個奇異的現象所吸引，伸手小心翼翼地摩挲著封面。

  封面的手感跟之前沒什麼不同，金色的圓、直徑與封面本身融為一體，沒有半分的凹凸起伏，似乎原本就存在於那裡，只是現在才被他們看到。

  它翻開無名書的第一頁，透過夾鼻眼鏡看去，那些無窮無盡有始無終的字母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

  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41971693993751058209749445923078164062862089986280348253421170679……

  無論它向後翻多少頁，無名書的書頁都被無窮無盡有始無終的數字填滿。對它來說，相比於之前那些令人煩躁的字母組合，這些數字更加親切，更加容易辨認其意義，因為這些都是它在無名空間裡消耗無限的時間親手打出來的數字，將之轉換為字符的話，將包羅萬象。

  它明白了，為什麼自己離開無名書就無法在這個世界裡存在下去，它因為打出了圓周率，打出了無名書，從而戰勝了其他的猴子同類，成為了分子。

  π將無名書抱在懷裡，緊緊貼在胸口上，這是它的一部分，無法分割，無法拋棄。

  從此以後，無名書不再無名，而是《π之書》！

  π抱著書，拿起筆在紙上勾勒出一個扁扁的橢圓，圈住一長串數字，示意給張子安看。

  11610497110107121111117

  這串數字是π寫下的圓周率里的一段，老實說，張子安看不懂，但他可以猜——如果將這串數字轉換為ASCII編碼，大概是：thankyou。

  「不用謝。」他微笑著回應道，「朋友之間是不需要客氣的。」

  話音未落，他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可他在精靈們睡覺前明明已經靜音了。

  他掏出手機，看到《寵物獵人》遊戲已自動啟動。

  【導航精靈】：恭喜！您的分子猴好感度已提升至友善，正在解鎖真名！

  【遊戲提示】：寵物屬性

  【通稱】：分子猴

  【珍稀度】：精英/殿堂級

  【特徵】：吾生有涯，而書無涯！

  【解鎖來歷】：

  1909年，法國數學家波萊爾在其專著《概率論原理》中，為了闡述字母排列的隨機性，提出一個有趣的思想實驗——猴子與打字機。

  思想實驗的內容是，讓一群猴子在打字機上亂敲，最後可能打出巴黎圖書館的全部圖書內容。

  這個思想實驗被後人進行進一步演繹成無限猴子定理，即：給無限多的猴子以無限多的時間，總會有某隻猴子能在鍵盤上打出莎士比亞全集。哪怕這個概率無窮小，但因為有無限只猴子和無限的時間，終會有某隻猴子能夠做到。

  它是π，它就是這樣一隻猴子。它並不像其他猴子一樣按動字母，而是按動鍵盤上的數字鍵，將打字範圍從26個英文字母縮小到10個數字。它沒有直接打出莎士比亞全集，而是打出了圓周率。

  π，圓周長與其直徑之比，無窮無盡，永不重複。

  在這串數字里，包含了每種可能的數字組合——你的生日，儲物櫃密碼，你的社保號碼，都在其中某處。

  如果把這些數字轉換為字母，就能得到所有的單詞，無數種組合。你嬰兒時發出的第一個音節，你心上人的名字，你一輩子從始至終的故事，我們做過或說過的每件事，宇宙中所有無限的可能……都在這個簡單的圓中。

  用這些信息做什麼，如何使用，取決於π！

  在資訊時代來臨後，原本默默無聞的無限猴子定理漸漸變得廣為人知，在信仰之力的加持下，π成為了精靈，攜帶著它打出的無限多數字降臨世間，擁有知曉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能力。

  【解鎖真名】：波萊爾的打字猴！

  張子安看到最後，並沒有感覺驚喜或者驚奇，畢竟他已經提前猜出了π的真名和來歷。正如π的特徵所描述的那樣，它打出的無名書里包含了無限的內容，甚至遠遠超過了這條定理的標準——打出莎士比亞全集或者法國國家圖書館的藏書。

  它的夾鼻眼鏡，大概就是遊戲給它的獎勵。

  π能做到這點，是因為它很聰明也很幸運，選擇了打數字而不是打字母，將原本極為渺茫的概率稍微提升了一些。

  張子安正想收起手機，遊戲卻又彈出了一條提示。

  【遊戲提示】：恭喜！由於您提前猜出了精靈的來歷與真名，精靈的好感度大大提升！

  【遊戲提示】：恭喜！分子猴好感度已提升至信賴，獲得自由行動能力！

  自由行動的能力？

  張子安笑了，對π來說，這個能力大概沒什麼用吧。

  他看了一眼手機時間——0點0分0秒，現在已是除夕。

  「π，要上架了，刷新一下後台吧，看看編輯是否給你開通了上架權限。」他提醒道。

  π點頭，按下F5刷新頁面，恰巧看到收藏數量剛剛達到了50000，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張子安的手機又響起來。

  手機大半夜的連續響，他預感到自己要倒霉了，甚至能感受到公主床方向射來的森寒目光。

  【遊戲提示】：恭喜！您的分子猴收集到足夠的信仰之力，已經達到升級標準！

  【遊戲提示】：您的分子猴目前是精英/殿堂級，升級後將成為殿堂級。

  【遊戲提示】：是否現在升級？如果您選擇「否」，可以在任何方便的時候為它升級。

  【是/否，稍後再提醒我】

  ————————

  註：

  π，圓周長與其直徑之比……用這些信息做什麼，它有什麼用，取決於你。

  這段話來自美劇《疑犯追蹤》第2季第11集，特此聲明。

  不知道讀者里有沒有這部美劇的粉絲，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這部美劇，就是：一對百合一對基，一顆豆豆獨苦逼！

  希望對分子猴來歷的解釋大家能看懂並且能喜歡，月底與月初了，看得懂就投張月票吧，看不懂的就算了……

  【手動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