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安在門口抖了抖身上的雪,回到店裡,見精靈們已經陸續起床下樓了。
老茶剛打開電視,以農民揣的姿勢趴臥在電熱毯上,例行觀看早間新聞。
張子安把飛瑪斯的健康免疫證放進收銀台的抽屜里,準備今天有時間就跑一趟轄區派出所,下雪天辦業務的人應該比較少,不用排隊。
菲娜打著呵欠跳上貓爬架,沒有急著趴下,而是先用貓爪拍了拍棉墊,一臉不高興地對張子安說:「暖寶寶呢?」
「在這裡。」張子安一邊腹誹郭冬岳設計這玩意兒真是多此一舉,一邊將一片暖寶寶插入棉墊的夾層里。
「子安。」老茶招呼道。
「怎麼了,茶老爺子?剛才出門掃雪了,馬上就燒水沏茶。」他快步走過來,以為是老茶口喝。
「喝茶不急於一時,倒是這個,老朽覺得你要看一看。」老茶示意電視屏幕。
張子安對電視新聞沒什麼興趣,無非昨天開會、今天出行、明天考察民情,不過既然是老茶讓他看,他還是耐著性子蹲下來。
電視機被放在一張矮桌上,與老茶的視線差不多平齊,方便它觀看,不過張子安看起來就有些費勁了,需要蹲下。
老茶看的是本地新聞頻道,女主持人的姿色一點兒也不養眼,比央視主持人差遠了,不過她播報的新聞倒是成功吸引了張子安的注意。
「本台消息,接到熱心群眾舉報,工商、城管、稅務、消協、公安等部門於昨日對我市南城區的狗市進行了聯合執法整治,重點整治狗市內的無證經營、坑蒙拐騙、涉稅違法和打架鬥毆等行為。成員單位各抽調執法人員5名共計20餘人,分成兩組從狗市的南北入口進入,針對狗市長久以來存在的亂象進行徹底整治。下面請看詳細報導。」
畫面從主持人切換至狗市。
只見一群身穿不同部門制服的大檐帽從標有「聯合執法」的車裡下來,由一個似乎是身居高位的人指揮,不由分說便將狗市的南北兩個入口封鎖,拉上警戒線,普通顧客只許出不許入。兩組人馬進入狗市後沒有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跑,顯然是有備而來,一上來就把門口附近那個賣染色小雞的攤販連人帶車都給扣押了。
在狗市里想查無證經營,那是一查一個準兒,任何一個攤販都是無證經營的。
只見狗市里一副人心慌慌雞飛狗跳的場面,有些機靈的攤販直接把車和帶來的寵物扔在原地,自己跟著普通消費者溜掉了……沒那麼機靈的,或者是被執法人員重點照顧的對象,就比較倒霉了。
視頻畫面應該是經過了剪輯。不一會兒,被扣留的攤販低著頭從狗市里魚貫而出,在聯合執法人員的指揮下,排著隊上了一輛大型廂式車,而攤販們的電動三輪車則被掛到了一輛拖車上,其他臨時無法帶走的大型車輛也全部上鎖扣留。關著寵物們的鐵籠子則被集中搬到一輛卡車上。
張子安甚至注意到那些排隊上車的攤販里有幾個眼熟的面孔,一個個蓬頭散發加烏眼青,正是被他揍趴下的那幾個人,包括紅龍、皮黑子、老三、劉某某什麼的,一個都沒少。
最後,隨行記者採訪了本次執法行動的負責人,是一位來自消協的官員,詢問他本次行動是否達到了預定的目標。
負責人表示,本次行動目前只是剛剛開始,將持續整整一周,各部門在未來的日子裡會進一步加強對狗市的管理,不定期展開突擊檢查,做到不留死角,不漏一處,切實地根治狗市亂象,維護人民群眾的合法權益。
畫面再次切換回主持人,她微笑著說道:
「各部門為了這次聯合執法籌備已久,針對人民群眾反應的問題,執法人員便服走訪了狗市,通過暗訪拍攝掌握了大量證據,最終於昨日重拳出擊,一舉結束了狗市長久以來的亂象!行動期間扣留三輪車輛8台,大型車輛兩台,共處罰金2萬餘元……」
在她播報的同時,側後方的小畫面則配合播放著所謂「執法人員暗訪視頻」。
為了不干擾主持人說話,或者一些別的原因,視頻是無聲的。
張子安越看這視頻越眼熟,居然在畫面里發現了自己走在前方的偉岸背影……偶爾還會蹦出一兩條沒有清除乾淨的彈幕……
他認真思索起來,自己到底什麼時候混進了體制內部……關鍵是他一直沒領到相應的工資和福利算是鬧哪樣?
主持人快速翻到下一份稿件。
「下一則新聞。昨夜我市普降瑞雪。今天早上6點,市氣象局發布道路結冰黃色預警。按照應急除雪預案,提前待命的1500餘名環衛工人和大型除雪設備,已經全力投入除雪作業中……」
飛瑪斯不知什麼時候也走到了他旁邊,與他並排觀看新聞。
張子安覺得很尷尬,這種情況不知要如何解釋,於是乾脆閉口不言。
他很想知道「熱心群眾」是誰,以及舉報有沒有獎金,如果有獎金的話自己就錯過了至少好幾個億,成了白忙一趟了。
張子安他們是昨天上午去的狗市,中午就離開了,而這些執法人員顯然是下午去的,以政府機關而言,這行動效率高得有些駭人聽聞……
他想起林七,那傢伙好像是個富二代,臨走前小雪說林七會處理後續的事,難不成這林七的家裡具有這麼大的能量?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論如何,這終歸是一件好事。在未來一段時間裡,狗市奸商們的日子大概不會好過,而類似於鄧潔和魏平那樣的受騙者也會因此而減少很多……最關鍵的是,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如果因此而讓那些無辜的寵物們少遭些罪,這趟狗市之行也算是值回了票價。
「子安,幹得不錯。」老茶勉勵道。
「哪裡哪裡,我只是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工作。茶老爺子,您稍等,我去燒水。」張子安呵呵一笑,拄著膝蓋站起來,走回樓上廚房燒開水沏茶。
昨天的事已經過去了,今天的生活還要繼續。
飛瑪斯扭頭注視著他的背影。
剛才它並沒有看電視畫面,而是一直盯著他的臉,從他的瞳孔收縮與臉部肌肉變化上解讀他的肢體語言。
在整條新聞的播放過程中,他的內心逐一閃過了驚訝、嘲笑、困惑和釋然的諸多情感,最令它感到無法理解的是最後的釋然。
為何自己的一切努力全被掩蓋在了別人的光芒下,卻依然能表現出這種釋然?
它不明白。
老茶按下遙控器,關掉了電視,長長地伸了個懶腰,自言自語般說道:「放開他人得自我,拋卻執迷是真心。」
飛瑪斯一怔,老茶的這句話似乎觸及到它內心深處的痛處。自從出現在蠟像館以來,它一直忘記了自己是誰,並且深深地為此而困擾。它隱約察覺,真正的自己似乎是被什麼厚重的事物掩埋住了,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如同外面街道上被張子安聚攏起來的那堆積雪。
它盯著雪堆上那把鐵杴,希望能有一把這樣的鐵杴,鏟進自己心中的雪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