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九個月前,方圓從福洲茶園開著一輛X5,單騎殺向雪域高原,途中在湘南懷華市一縣城落腳,入駐一簡陋旅店,店名「飛飛」。
他從那裡走後不久,傾蓋整個南方的罕見暴雪也落到了那裡。
飛飛旅館所在的縣城因大雪導致的變電系統癱瘓,經歷了長達半個月的無電供應時期,期間,旅館老闆娘向南飛和她來自剛果金的男人阿布卡,收留了十二個無法趕路而滯留當地的異鄉人。
那十幾天的時間裡,飛飛旅館變成了蒼茫天地中的一處小小避難所,自給自足,祥和安樂。
向南飛是劉玉芬在做樓鳳時期給自己起的藝名,她祖籍甘肅銀州城外的山溝溝,土地貧瘠,家中赤貧。
十六歲,劉玉芬拿到身份證後就獨自南下,因為她聽說南方富貴,她不求富貴,只想吃飽肚子。
因沒有文化,展轉入風塵。第一次接客後,她收到200元,其中只有五十元是她的,那晚,劉玉芬變成了向南飛,並於四年後在湘南星城落腳,一紮十五年。
三十五歲時,向南飛姿容不再,只餘一身骨子裡的妖媚,那年,她遇見了阿布卡。
半生出賣自己的積蓄,只能讓她在偏僻角落租下一間二層小樓開上一間旅館。
本也想過做別的營生,但沒家的向南飛始終想有個屬於自己的窩棚。
做旅店吧,行人匆匆如過客,我把這兒當家。
她帶著阿布卡落腳這個縣城,因為縣城安靜,縣城乾淨,縣城裡沒有她的老客。
大雪封縣時,滯留的十二個客人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向南飛一視同仁,風風火火把旅館後廚改成了大鍋飯,讓每個人都吃的飽。
飯後夜晚,也有秉燭夜談活動,沒了電力,不看手機電腦,人和人的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大家分享著自己的故事。向南飛則像個大家長一樣操持著整個旅館的吃喝拉撒。
她喜歡這樣,每一天都嬉笑顏開。
漸漸的,其他人也看出來這個老闆娘是個灑脫性格,不拘小節,風騷外露。
阿布卡能力很強,向南飛半宿半宿的叫聲惹得幾個男性旅客好頓上火。
有天傍晚,阿布卡踩著厚厚的雪地去縣城補給點買生活物資,向南飛在房間打瞌睡,一夥四個從外地務工返鄉的男人溜到一樓後面的房間裡把她輪J了。
過程中,向南飛呼救過,卻不知外邊的人沒聽到,還是聽到了沒理會,總之,四個人得逞了,欲望揮灑完,開始害怕。
一個人提議殺人滅口,向南飛蜷縮在床腳很恐懼,她說自己是從良妓,不在乎這個,只求別傷自己性命。
聽後,有人不想把事情搞大,也有人不信,繼續害怕。
兩個人掐死了向南飛。
整個行兇過程超過一個半小時,加上四個歹徒回房收拾行李的時間,一共兩個小時中,其餘八個活著的人都看到了四人倉皇離開旅館,沒有一人開口詢問。
一個帶孩子的老人率先發現了一樓臥室的屍體,驚慌中,8名目擊者互相商量後,決定等阿布卡回來,讓主人家自己報警解決。
阿布卡背著兩個麻袋回來時,天色漸黑,他很開心,麻袋裡有十五斤五花肉,中午的時候,向南飛說晚上給他做紅燒肉。
兩個小時,天人永隔。
他不大懂,看著床上衣衫襤褸的屍體,又看看圍在大廳里大驚小叫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為什麼他們不幫忙呢?
旅館只有這麼大,他們一定都發現了,為什麼不幫忙呢?
眼前這些衣著光鮮,受過教育的人,簡直比他老家那片大陸上瀕臨餓死的土著還要冷漠。
他把八名目擊者中五個青壯年男女打了一頓,指著剩下的兩個老人和一個小孩子說:「shame on all of you!」
報警後,黑戶阿布卡跑了。
五歲時,阿布卡在雨林里被蠍子蟄過,疼的死去活來,十八歲,阿布卡偷渡亞洲,在東南亞和中國邊境都幹過苦力,小腿甚至中過一槍。
被虐待,被槍擊,他都沒哭,向南飛死的那晚,他哭得像個女人。
他一生中唯一的那個女人前幾天還憧憬著過完中國春節就要和他一起去海洋館,她說自己從來沒去過海洋館,她想去香江看一看玩一玩,她說那裡就是中國的最南邊。
——我叫向南飛呀,本來就該去最南邊的,我都快四十歲了,我想結婚,再要個孩子,等孩子長大一些,我們再帶他去,到時候總不能說媽媽都不知道海洋館是什麼吧?咯咯。
——阿布卡,我攢了些錢,過了年……你去邊境買個戶口好不好?
阿布卡比警方更快找到了那四個兇手的落腳點,隔天的夜裡,縣城西南的村落中燃起了沖天大火。
半山腰,黑皮膚的阿布卡頭上淋著鮮血,看著白茫茫大地上那簇明黃色的火焰,他覺得那是整個冬天最溫暖的光。
他是黑戶,所有信息沒有入網,只有形象照上了通緝網。
離開湘南後,阿布卡北上去了甘肅,向南飛的老家變成了一處荒村,他把一條水晶手鍊埋在那裡,那是他唯一送過她的禮物,價值180塊錢。
輾轉南下,翻山出關,去了香江,海洋館裡有各種各樣可愛的小動物,有領著孩子笑鬧的母親,他蹲在玻璃前自言自語,說這就是海豹,說這就是企鵝…
「沒什麼好看的,我幫你看了。」
從香江坐小漁船,他回到了十幾年前到過的泰國,經泰國向西北,入滇緬邊境做起了殺人越貨的勾當。
只要給錢,他什麼都可以干。
攢錢回老家開個海洋館是他的執念。
半年中,四個富豪死在南亞幾國的鬧市,「黑水蚺」聲名鵲起。
八月初,經「熟人」介紹,輾轉三個接頭人,阿布卡接了個大活。
入境中國做暗殺,這種事兒全球沒幾個人敢接,阿布卡接了。
暗花五百萬美金,僅這一筆,他就可以回剛果金開海洋館了,還可以買很多種小動物,能買一群向南飛最喜歡的小企鵝。
方圓,照片上這個年輕帥氣的小伙他聽說過,也挺眼熟…
沒多想,阿布卡拎包就走,一頭扎進了崇山峻岭。
——
太源市郊區有個明華村,被包圍在蒙山的山嶺中,那是方山的發家地,方樺初中就是在明華縣讀的,上高中後才搬到市里。
三歲看老,高挑漂亮的方樺在小時候就是個美人胚子,但和尋常的富家小姐不同,父親方山開礦起家,方樺從小見多了村民械鬥,有次她去礦上玩,甚至見過獵槍殺人。
初中在縣城裡,她是聞名遐邇的大姐頭,不少街頭混混和校內男生都是她的馬仔,欺負欺負不吱聲不吱氣兒的文靜女同學簡直手到拈來。
染黃毛打耳洞燙頭髮的方樺,再漂亮也不是尋常意義上的校花,小男生總是敬而遠之,於是,那些個走路夾著腿,胸前抱書、垂眸耷拉眼的漂亮女孩兒自然成了她看不上眼的臭婊子。
校園霸凌時期,她讓「手下」綁過兩個那種淑女,在小破房裡先虐待,再讓人侵犯取樂,她只在一旁看著笑,大呼過癮,還拿口香糖往人家下面塞。
高中時,一個榜一的校花不堪受辱,被她帶人欺負後跳了樓,血染操場。
事情鬧得很大,方山著實花了一大筆錢才擺平。
方樺那次低了頭,跟爸爸道歉,說自己做的過分了。
方山則愛憐地摸摸女兒的腦瓜,笑呵呵地說:沒什麼大不了的,爸爸掙錢不就是給女兒花的麼。
時代發展,一車煤從稱上一過就是四千塊,後來到了八千。
方家的幾個煤礦每天要運走數百車。
後來,有色金屬礦價值大漲,方樺的零花錢死命花都花不光,大學時,她喜歡上了一個法律系的男生。
她第一次主動喜歡上一個人,那是個文質彬彬白白淨淨的男孩子。
和所有的狗血劇一樣,她愛他,他愛另一個她。
大小姐脾氣上來。
她往學校門口放了一輛跑車,跑車的擋風玻璃上夾著一本房產證,沒用。
她主動投懷送抱,男生視她如臭襪子。
方樺叫人把男生綁到酒店,又把那個「臭婊子」也綁了來,在男生的面前,幾個保鏢把那個女孩子殘忍的那啥了,但一不小心,弄死了。
方樺不慌,問男生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
男生嚇壞了,答應了,方樺卻不想了。
一不做二不休,男生和意中人化了蝶。
那是方樺第一次主動殺人,一次一雙。
孟靜怡是從小到大第一次當眾扇她大嘴巴的人,沒有之一。
當時在街頭,方樺第一反應不是生氣,而是茫然。
怎麼會呢?她怎麼敢呢?
等脾氣上來後,她竟然被迫跟人道歉???
行,從小見慣了富貴,她清楚方圓這個人自己和父親沒辦法動,但那個女生不行。
她覺得自己不是小家子氣,而是覺得孟靜怡承受不住這樣的大因果,打了自己還讓自己道歉,如果沒點兒代價,那孟靜怡以後怕是要遭報應的。
嘻,我是做好事,讓她早早了斷。
方樺在明華村見了父親的老手下虎子哥。
虎子哥從小疼愛她,甚至還替她蹲了五年大牢。
她知道虎子哥對自己有別的想法,可用這種心思讓男人為自己做事不更方便麼?
虎子哥有條腿殘廢了,左臉還有一道疤,鼻毛也不修剪,長得噁心,可方樺依然笑嘻嘻地摟著人家的胳膊撒嬌。
「我被人欺負了,你要幫我撒氣。」
虎子哥的手臂感受著一團軟軟的東西,哪裡說得出一個不字?
「虎子哥幫你,你別不開心,要好好的,結婚生子,快快樂樂的。等再出來,虎子哥要抱抱你的娃娃。」
方樺心裡噁心的要命,生孩子才不給這個髒兮兮的人抱,嘴上嬌滴滴地說:「讓娃娃認虎子哥當乾爹。」
虎子哥「呵呵」笑,嘴巴里的氣味很臭。
方樺吧唧親了一口他的臉頰,然後笑著站起身,把裝有孟靜怡信息的檔案袋放在桌子上。
「要快哦,她一天不死,我就要多難受一天。」
虎子哥眼含溫柔地看著小公主,笑著頷首。
——
「開學後我需要交一幅作品,然後會去斯里蘭卡吃大螃蟹。唔,過了十一,可能要直接飛紐西蘭,你知道麼,中國有全世界所有地貌,唯獨缺了峽灣。紐西蘭有一處特別壯觀的峽灣景觀,我想去看看,再畫一幅風景,我很久沒畫風景了,更多是概念作品。」
林靈珊嘰嘰喳喳地街頭邊走邊說,方圓則笑眯眯地在她身後跟著走。
入目一雙象牙色的筆直美腿,短褲是雜牌子,T恤下擺被她系了起來,顯得小蠻腰不足一握,嗯,T恤也是雜牌子的,她說是和沈寧飛那條裙子一起在韓國東大門買的。
棒球帽是很咖色的,和太陽鏡一個顏色。
只有腳下那雙運動鞋是耐克的,算個牌子,腳踝也是雪白,很誘人。
方圓眼裡,一走一蹦躂的小狐狸像個大號的阿拉蕾,美顏可愛融於一身。
「不是要和我一起去麼?」他笑問。
林靈珊噗嗤一笑回過身,抬下一點點眼鏡,眨眨墨綠色的大眼睛,「等你?等到哪年去?嘻,我是給你打個前站,等你能正兒八經去挪威見姥姥的時候,我再陪你去。」
說著又回過身,背著手一步步往前走,嘴裡嘟囔著:「嗯,但布道涯我就先不去了,跳傘我還不大敢,等和你一起,好不好?」
方圓說:「好。」
隔著兩條街,縣衙方向的喧譁聲依然傳了過來。
人聲鼎沸中夾雜著音響放的輕音樂,那是開場前的背景音樂。
林靈珊拉著方圓加快了腳步。
「快些快些,聽說飛飛和發哥一起上台呢。」
方圓跟著她跑起來。
沒幾步,林靈珊驀地停下,回頭看著他,把眼鏡竄下來擋住菱角似的小嘴巴。
方圓問:「怎麼了?」
林靈珊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兒,「一會兒你的同學們都在吧?我們就這麼拉著手過去?」
方圓握了握手心裡的軟嫩柔夷,笑道:「有什麼不行的?」
林靈珊笑一下,又哼一聲,甩開他的手說:「聰明的人嘴甜,討厭的人會演。我可不給你找麻煩。」
兩人並肩向前走,方圓說:「我答應了一個同學,晚上要把飛飛介紹給她認識,我們一起吃飯。」
林靈珊笑道:「徐安然?」
方圓奇道:「你怎麼知道?」
林靈珊笑著說:「在燕京時我就知道她是飛飛的粉絲了。」
方圓呵呵一聲。
林靈珊側頭看著他,問:「你猜猜看,我最喜歡她們中的誰?」
方圓知道她嘴裡的「她們」是指大學這幾個丫頭,卻搖搖頭,說:「不知道。」
林靈珊說:「估計你也猜不出來。孟靜怡,我很喜歡這個女生。」
「?」方圓嘖一下,說:「這還真猜不到。」
林靈珊:「有天拍攝結束,我們在影棚里聊了兩句,我覺得她是很少見的想得開的女孩子。」
「哦?怎麼說?」
「說不上來。」
方圓沒追問,林靈珊卻又說了一句:「和我很像。」
方圓問:「我不這麼覺得。」
林靈珊說:「那是因為你也不了解我。」
方圓撇撇嘴,不以為然。
林靈珊說:「小時候什麼都不懂,長大後什麼都不想懂了。」
方圓依舊沒說話,腦子裡順其自然地把兩個人比較一番,想起孟靜怡眼角的那處淤青和肩膀上的小白花。
委屈像吞進了玻璃碎片,滿口獻血,想吐卻吐不出來,孟靜怡有多少苦難,他不清楚,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對別人說過自己的事情。
也許說過,也許只是笑著說沒事,也許沉默著。
可誰又沒有沉默的時候呢?一種無法與人述說的絕望而已,僅此而已。
縣衙門口人山人海,林靈珊要往前擠,方圓卻拉著她繞到側面,找到了鄒安和何顏的位置,在比鄰後台的角落,徑直走到了舞台最前邊,在一群安保中間站定。
遠處警戒線外的人群中,散落著無數認識與不認識的人。
他看到了515的一群男生,看到了女神寢的幾個姑娘,看到了一雙雙羨慕的眼神。
林靈珊捂著小嘴兒笑道:「有錢真好,這是貴賓席位麼?」
方圓搖搖頭,指著舞台正前方的兩排坐席,說:「那裡才是貴賓席,我們這裡叫安全通道。」
林靈珊咯咯笑,四處看了看,「呀」地一聲,指著大屏幕後興奮地叫道:
「快看,發哥在給飛飛拍照片。」(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