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了七八聲,徐安然也沒接,方圓心知多半那小丫頭的手機沒開響鈴被放在包里了,打眼瞧去,那猥瑣大漢領著徐憨憨已經走到街角,正往一輛灰突突的捷達後備箱裡放行李。
方圓沒多想就猜出來,憨妹妹肯定是沒買到票準備坐黑車去平遙了,他倒沒多尋思司機是好的壞的,只琢磨這段路可不穩當,翻山越嶺不說,而且黑車過道,向來不捨得走高速,如此一來,安全係數更低。
想起剛剛見過的徐姐姐,再尋思一番素來呆頭鵝似的徐妹妹,他皺起眉頭來。
清早QQ群里就有人在問方大老闆到哪了,如果也在太源,能不能搭個順風車什麼的,方圓都沒吱聲,倒不是他不近人情,只是一個搭了,其他人搭不搭?
搭誰不搭誰都落不下好。
再一個,別說系裡,單班裡的人他都沒認全,見面聊啥?
一瞬間想了不少,但男人嘛,什麼事想做不想做,總能給自己編出理由來。
徐妹妹可和別人不一樣,那是麼麼茶桔梗店的副店長之一。
於公,是他的下屬,於私…她好看。
我方圓一生行事,何須給別人交待?!
「靠邊停著,我下去接個人。」
說完就開門下車。
鄒安正感納悶,下意識往外瞧了瞧,偵察兵出身的他,兩眼就從滿街的綠葉里看到了那朵鮮花。
非是他有什麼旁的心思,主要方圓身邊的一些亮色早就被這組人熟記於心。
女神賽但凡上榜的一些熟人,更是被安保部重點「研討」過。
一拍腦門,鄒安也吩咐司機找地兒停好,便收緊菊花,連忙追著方圓去了。
再說另一頭。
呆頭鵝徐憨憨安然姑娘看這大叔又幫自己放包包,又給后座上撣灰,一時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琢磨著是不是多出20塊錢,問了一句,結果憨老二義正言辭,告訴她說好的事情就不變,咱們黑車司機也有誠信。
徐安然聞言臉上更是訕訕,除了道謝,心裡也暗忖,這大叔人還怪好的呢。
「行了姑娘,后座都收拾乾淨了,你上車吧,外面熱,吹吹空調。咱們先加個油就出發。」
「喔,那…加油。」
憨老二沒聽見這呆妹子的念叨,轉頭徑直上了駕駛位,點了火,把空調開大,又伸手在出風口試了試。
大眾車別的不說,空調還是行的,僅次於三凌。
徐安然伸著一條大長腿邁進車廂,結果還沒落腳,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給她嚇了一跳。
「嘿,上我車吧?」
方圓咧著嘴,賤兮兮地笑。
徐安然眼睛一亮,眉毛頓時舒展開來,像個搶到胡蘿蔔的小兔子一樣明媚地彎了嘴角。
只是她還沒開口,就見憨老二從主駕上蹭地站出來,惡狠狠地罵道:「都講好了價,人都上車了,你怎麼能上來搶活?」
方圓被這一聲大喝叫懵了,他低頭看看自己一身清秀涼爽的學生裝,有點無語。
搶活?我看起來像黑車司機?
但他也懶得說什麼,只看著徐安然又說了一句:「我車就在對面,走吧。」
徐安然捂嘴笑了一下,正想跟司機解釋兩句,可方一回頭,就見司機兩步過來,沉著臉雙手一推,給方圓推了出去。
「呀!」驚呼一聲,徐安然兩條眉毛又蹙了起來,「別打人呀,他是我同學。」
一旁,方圓哪能想到遇到個渾的,連話都不說,上來就動手,暗說此地民風彪悍的同時,猝不及防就蹬蹬蹬被推得倒退好幾步。
這還不算,腳後跟一拌,登時坐在一根大紅漆塗的堅硬消防栓上。
街邊的消防栓大家都知道,那東西遠看萌萌的,鮮艷好看,像個紅色的小矮人,腦袋頂上有個小揪揪,鐵的。
八月正午,人來人往,車流如織的客運站旁,方圓尤似被人點穴道一樣坐在消防栓上,運動鞋裡的腳趾頭死死摳著,半仰著頭,嘴巴呈尖叫雞似的「O」型對著朗朗晴空,卻一聲都發不出來。
栓碰栓,鐵揪揪懟菊花,三十來度的日頭底下,方圓硬生生被疼出一身大汗。
徐安然奇怪地用手指戳戳他,方圓渾身打了個哆嗦,咬著嘴唇無辜又嬌弱地瞥了她一眼,輕輕搖頭,示意:給我點時間,緩一緩。
徐安然不明其意,但見方圓形貌有趣,抿嘴一笑,轉身看著黑車司機。
「大叔,我和我同學一起走,不能坐你的車了。」
憨老二站在一旁,聞言想到家裡床上還有一些媳婦在,不敢太鬧騰,只能偷偷看著這如花似玉的小丫頭…很遺憾地點點頭。
他知道自己有生以來第一…第二次動手又弄錯了對象,有點麻,只是這一推,咋還給人推定型了呢?
正想說兩句道歉的話,然後繼續去客運站里找獵物,便見一個斯斯文文戴著眼鏡的白皮男人兩步沖了過來,一拳正中鼻樑,一手直接勾住自己的脖子,腳下一拌,就把自己按在地上……
鄒安沉聲喝道:「別動,媽的,嘶~」
一切發生的太快,憨老二什麼都反應過來就被按在地上,第一反應是:
完了!家裡的事發了!
這是便衣!
再回頭一瞟…
沒錯了,這人白白淨淨卻這麼有勁,眼神凌厲有殺氣,準是警察無疑。
他這人沒什麼文化,也沒什麼本事,但干司機這活多年,遊街串巷,見識倒是不少,當下心裡糾結兩點,一是殺人分屍挨槍子,死球了。
二是…
求生欲激發,憨老二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不顧頭臉疼痛,撅著屁股朝後一拱,狠狠撞在「便衣」的小腹上。
這一下,鄒安只覺得某栓幾乎就要衝了出來,下意識一夾……
嘶!
那是一種撕裂的痛楚。
立時身子一軟,就被慣性帶著坐到地上,硬碰硬之下,變成了第二個不動方圓。
便只這一剎那,憨老二頭也不回地蹭地竄了出去,不過兩三秒,竟人影也不見了。
徐安然抱著書包,看看被點著穴的兩個人,又遠望丟車逃跑的司機…
方圓他…已經能把人嚇到連車都不要了麼?
……
……
直到回到車上,方圓依舊很委屈。
為啥呢?只是簡簡單單叫個同學同行,就挨打一下?
鄒安也很委屈。
后座左側,徐安然正在給姐姐打電話,笑嘻嘻地說著這一路來的趣事,完全沒看到兩個男人投射過來的幽怨眼神。
「是呀,我遇到方圓了,嗯,坐著他的車去,嘻,省一筆……」
聲音清脆,似珠落玉盤,她嘮她的,旁邊方圓卻斜眼偷偷打量。
方圓從來不覺得自己是正人君子,但也不認為是老色批,關鍵是同車而行,徐安然身上香香的……不看白不看。
夏天不看姑娘難道看光膀子大漢?
數月不見,從冬至夏,穿的就很清涼。
這台車的后座改造的是小型航空座椅,雖然不如商務車那麼大,但也能讓人覺得是單人沙發。
這就更顯得徐安然的腿很長,他幻想了一下,如果范之瑤那個小矮子坐在這裡,八成大腿是斜向下垂著,而徐安然的小屁股頂在座椅最後,小腿垂直踩地,大腿依舊斜斜向上。
不僅長,而且直,九分褲穿成了八分褲的感覺,露出的腳踝和小腿上,肌膚瑩潤無瑕,向上瞧去…
唔,倒是比不上乃姐huge。
可斜挎小包的背帶從峰壑間勒過,兩團如扣碗,也稱得上big。
再向上,天鵝玉頸,側顏溫潤,鼻頭挺翹,嘴角彎彎,尤其是那雙圓圓杏眼和毛毛蟲似的眉毛,讓她漂亮中不失半分可愛。
丸子頭因為趕路垂下幾縷不顯雜亂的髮絲,貼在腦門兒和側臉的一層浮汗上。
一笑,不誇張不媚俗,一舉一動都有點二乎乎的感覺,一句話反應半天才樂。
方圓自覺二世為人,見過無數女人,有傻的,有蠢的,但呆的恰如其分不遭人煩,就這一個。
徐安然,是天然呆。
方圓看到她熱的出汗,便把她那邊的空調調小,然後打開自己這邊車窗,外面的自然風就進來了,也吹走了那絲盤桓許久的幽香。
美人如玉,軟玉溫香,是不是拿手汗一盤,就更香了?
半個小時,方圓菊下之傷才好了一些,他的痛感下去,徐安然也掛斷了電話。
側過身來,她壓著扶手笑吟吟地問方圓:「好巧呀。」
「可不,好巧。」
方圓含著棒棒糖,沖她也笑了笑。
「姐姐說昨天她才在學校見到你,今天就又遇到我了。」
方圓能說啥?
「緣分唄。」
徐安然咯咯笑著,嘀咕說自己又省了百八十塊錢,一邊打開小挎包,拎出半瓶東方神葉喝了一口,又拿出一袋麻辣釘螺遞給方圓。
「給你,我請你吃。」
方圓如見虎狼,立刻擺手:「多謝,不吃。」
徐安然搖頭晃腦收了回去,撕開後拈著一顆放在嘴邊自己吧唧吧唧嗦了。
麻辣刺鼻,其實很鮮香,但方圓現在聞不得辛辣,瞧向前面,鄒安似乎也不大感冒,連坐姿都筆直了一些。
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十分鐘後出了市區,又過一會兒到了收費站。
上高速前,方圓見徐妹妹身上的汗消了,才重新把窗戶關上。
空調柔和的冷風夾雜著縷縷甜甜的幽香吹出來,別提有多舒服了。
徐安然小嘴不停,一邊吃一邊叭叭。
她看到方圓前面座椅靠背上的照片,嘲笑他自戀無比,又說這車裡的香薰太甜,諷刺他娘炮,時不時還在群里發消息,說自己偶遇方大老闆,正在豪車上飛奔而去,很快就跟大部隊匯合。
旁邊,方圓拿著手機看著群里陰陽嘲諷呆頭鵝和艾特自己的各種消息,一時間心累無比,瞟了兩眼渾然不覺別人諷刺她的傻姑娘,暗道這天下的確有人得天獨厚,天然就一顆純如水晶的少女心。
關鍵,還特麼漂亮。
盈盈點點,眸如含水映星辰,徐安然把一袋釘螺都嗦了乾淨,丁香小舌尖又舔舔嘴角,拿濕巾擦了擦手,她問方圓:「你拍的作品是啥?」
方圓遞給她一根棒棒糖,沒答反問:「你的呢?」
「花。」徐安然眯起眼睛,把棒棒糖塞進嘴裡,腮幫子一側登時鼓了一個小小的圓包,可愛極了,「濱海公園上個月有鮮花節,我本來還不知道拍什麼,就和姐姐去拍花了,各種各樣的花。」
方圓說:「花卉屬於靜物,但室外光線不好控制,P的咋樣?」
「P?沒P呀。」徐安然理所當然地說:「我不會PS,姐姐說幫我修一修,我覺得沒必要,直接傳給老師了,他幫我挑了幾張。」
「幾張?」方圓心下無語,問了問。
徐安然小手張開:「五張。」
每個人的作品最少五張,果然如此。
「列印幾寸?」
「十八寸,小畫框。」
方圓不忍心嘲笑她,點點頭只說:「省錢了。」
「嘻。」徐安然眯起眼睛笑,「可不,我也這麼說。」
「……」
聊了半天,徐安然才反應過來,問:「你還沒說你拍的什麼?」
方圓看著她,終於憋不住好笑,嗤地一樂,說:「拍的人,和景。」
徐安然抬眉想了想,然後抖抖眉梢,揶揄著說:「是拍的飛飛麼?」
呦吼,方圓暗笑,再呆的姑娘在男女八卦方面都有些天然的靈性。
他笑道:「是,大多是。」
「姐姐剛跟我說過兩天要去找飛飛玩。」徐安然說:「手機里有麼?讓我看看。」
兩個月前,方圓讓陳婉代表公司和任老見了面,上個月,雙方已經達成詳細到幾百頁的戰略合作協議。
月余以來,在大肆招攬從各大廠商逃竄的山寨機開發頂尖技術人才後,方圓重生以來對諾基亞保留長達兩年的情懷終於結束……
他用起了蘋果手機。
全面屏,home鍵,現在社會上用這個機器的人不能說少,但大部分還是塞班系統統治,徐安然知道IPHONE,她兼職的商場就有同事用,但也是第一次上手。
纖纖如蔥白的手指頭左滑右滑,好奇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滿是新奇。
幾張照片看過後,徐安然更驚訝,指著屏幕問:「這是…秦婉瑜?」
方圓早猜到她會問,笑著點點頭。
「她和飛飛變成好朋友了?」
這回就不是新奇和好奇了,眼神里遍布一種意味深長不忍言的神態。
方圓丟掉二斤智慧都能猜到她什麼意思,卻只笑道:「什麼話?她們為什麼不能成為好朋友?」
拉著長音說了句「噢」之後,徐安然不知道開始琢磨什麼。
方圓見狀無奈說:「秦婉瑜她爸是我地產公司的總經理,她家就住我隔壁,暑假時……」
解釋兩句,方圓住口了,為啥和個呆妹紙解釋?
徐安然似也沒再尋思這個問題,又扒拉來扒拉去,重新看了一遍照片,轉而問:「挺好看的,但你這組照片要表達什麼呢?」
方圓想了想,先前沈凝飛和秦婉瑜都問過這個問題,他淡淡說:「一種情緒。」
「什麼情緒?」
徐安然專業課不好,但不代表不聽課,相反,理論上的專業知識,這些女生學的都不算差。
非紀實攝影中,以畫面表達作者思想是最基本的要素,和詩詞書畫都相同相通。
但極少有人能兼顧構圖、色彩、光影等等技巧,說白了,也和詩詞書畫一樣,好的作品很少。
能讓人一眼就從畫面上看懂作者思緒的作品鮮有,所以從藝術角度來看,攝影即便在現代也遠不如文字和繪畫來的高深,只在紀實傳媒一路上被當做工具罷了。
方圓搖搖頭:「說不上來什麼情緒,我也不知道。」
語氣沒有低沉,沒有故作扭捏,也沒有自嘲,平平淡淡的。
但在徐安然眼裡,幾個月生死不明的方同學此時上身黑色素淨T恤,下身牛仔短褲,一雙旅遊鞋,大馬金刀往那一座,氣質和打扮明顯不符。
看著像學生,又幾人能從他這著裝上看出來,這二十出頭的大學生,會是一個龐大商業集團的大老闆呢?
徐安然想起某一天姐姐說的一句話:瑤瑤說他是妖孽,孟靜怡說他是怪人,安洛說他是孤獨症患者,木萱萱說他是個很優秀的好人,你呢?
先前她都忘了這件事,這時卻突然想了起來,想起當初自己說的了:
他笑起來很好看。
……
現代社會什麼都快,遺忘也是件快節奏的事。
幾個月不見,其實徐安然心裡也和大多數人一樣,快要忘記方圓這個…同學了。
很多人說,方圓不是大學生,至少不是我們這樣的大學生。
他在我們身邊只是匆匆划過的一顆星星,沈凝飛只是比較幸運的一個普通女生,年少慕艾,談情說愛,誰和誰能一輩子?只是一被子一陣子而已。
時間過去,各有各的活法。
其實很簡單,方圓和我們,不是一個層次的人。
徐安然只是呆,不是傻,她聽得懂這些流言蜚語的深層意思。
層次是現代詞,古代就是階級了。
像現代追星,想想就罷了。
現代人沒人會把自己當星星,從每個人的個人立場,自己,自我就是中心,講究的是活出自我,活出精彩。
在青春里,有什麼比淺淺的情愫還精彩難忘呢?
看著側臉英俊的方圓同學,徐安然把自己從上車以來就忐忑著裝出來的120分活躍丟掉,過往這幾個月的空白撕掉,一切回歸到上學期。
拄著瑩瑩白玉似的小下巴,她說:「大家都很想你,到平遙你要請我們吃飯。」
見方圓望過來對自己笑著點頭,徐安然又補了句:「他們在群里說的。」
方圓「嗯」了一聲,然後坦誠說:「一部分人我還不認識,老師說明天要布展,後天之後有的是機會,到時我讓老大張羅張羅。」
徐安然吃吃笑了笑,勾著腳丫盪阿盪的看風景。
方圓無所事事玩水果忍者,刺啦刺啦的聲音聽著就爽。
徐安然湊過小腦瓜看了半天,方圓把手機遞給她玩。
從太源到平遙一百公里出頭,高速也就開一個多小時。
下高速往古城開就很近了,窗戶開開,清風徐來,徐安然的小嘴巴閒不住多一會兒,切了一陣水果後又開了一袋小海鮮吃,邊吃邊收拾小包,準備下車。
遙遙古城在望,徐安然「呀」了一聲,嚇了方圓一跳。
轉過頭,他見徐妹妹陡然怔住,小臉刷白,兩條眉毛和眼睛都耷拉下來,大眼珠水汪汪的泫然欲泣,繼而小手緊緊握著,不受控制地抖啊抖。
「你……」方圓開口又停住,然後做恍然大悟狀,「我懂了。」
說完摸摸褲兜,掏出來一個密封在錫紙藥盒裡的小棍棍。
戳戳徐憨憨軟軟的胳膊,遞了過去。
「拿去,前面有公廁。」
徐安然緩緩側過小臉,看看那東西,又看看方圓,滿臉不解。
方圓小聲說:「辣的吃多了吧?好用,信我。」
說著敲敲鄒安的椅背,「藥盒。」
鄒安頭都沒回,折過手,把一個大大的藥盒塞了過來。
方圓接過後直接放在徐安然腿上,努努下巴,示意她自己研究用法。
哪裡還用研究?
單是藥盒上面的簡筆畫一看就也明白了,徐安然低頭只瞧了一眼,就滿面羞紅地盯著方圓,緊咬薄薄的嘴唇,想說話,又不好開口,想罵人,又不會。
半晌,只吧嗒地從眼角掉出一枚圓圓淚珠兒。
「我的錢被偷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