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雪落如禪

  夏初走後,方圓的思路停在報名表的「特長」一欄。

  寫會賺錢肯定不行,容易被錄取。

  躑躅著,方圓感到空氣有些安靜,抬頭便迎上三道帶著疑惑的目光。

  「什麼團隊?」陸曦問。

  「什麼100萬?哪來的一百萬?」楊一帆問。

  「對,哪來的?你有100萬?」陸曦又問。

  沈凝飛沒說話,但神情表示:同上。

  方圓也不明白夏初為什麼要抖出來這個話題,幫他裝逼?

  揉揉鼻子,方圓挑能說的說:「夏學姐正在做一個很好的項目,缺人,我就把老家的一個懂技術的哥哥介紹給她了,然後……我也覺得項目不錯,摻了一腳。」

  「這一腳價值100萬?」楊一帆問。

  白他一眼,方圓說:「至於100萬麼…我跟老家的一個有錢朋友拆借的。」

  沈凝飛沒再有什麼說法,楊一帆和陸曦卻一臉不信。

  一個普通的大一學生能隨便借出來一百萬?

  更何況他們都知道方圓是孤兒。

  陸曦吧唧著嘴巴說:「你騙人。」

  「真的。」

  「不信,你一說謊就下意識揉鼻子,我和飛飛都發現了。」

  方圓大驚,有麼?自己有這個壞習慣?

  看了眼陸曦和沈凝飛,連楊一帆都在點頭。

  媽的,微表情現在就普及了麼?得改。

  方圓嘴硬道:「是真的,不然我哪來一百萬?

  「這個店的錢我也是管那朋友借的,我上高中時巧合地幫了她一點小忙,人家這是知恩圖報。

  「再說,我又不是不還。揉鼻子是因為……換季了,鼻炎,東北人都有鼻炎,你們懂的。」

  勉強糊弄過去,方圓讓她倆趕緊練吉他,他自己則繼續填表。

  咕嚕嚕…

  悠揚的吉他聲中突兀摻進一聲肚子叫。

  陸曦臊紅了臉蛋兒。

  方圓看看時間說:「午飯要一點才送來,你們餓了要不先吃點兒小蛋糕?或者我去買點啥?」

  沈凝飛不餓,但也說好。

  陸曦說:「店裡的小吃都是甜品,我回寢室拿好吃的給你們。」

  說完逃也似的走了,邊跑邊歡脫地嘟囔:「僚機一號缺油了,飛咯,加油去咯。」

  沈凝飛問方圓:「僚機是什麼?曦曦最近總念叨什麼僚機一號。」

  「……」方圓暴汗,如實答道:「一種帶翅膀的好朋友。」

  楊一帆插嘴:「僚機就是幫人放風探路的……」

  看到方圓兇惡的眼神,他立即止住,又說:「那我也回去吧,一上午沒碼字了,讀者們嗷嗷待哺。」

  瞟了眼沈凝飛,見她正意味深長的對自己笑…方圓轉頭望望楊一帆肥嘟嘟的背影。

  果斷在「特長」里填上:擅於容忍傻缺。

  填完表,方圓和沈凝飛也不彈吉他了,換了一處窗邊的位置坐下。

  方圓問:「陸曦是去拿牛板筋?」

  沈凝飛點頭:「還有三個豬蹄兒,她快吃吐了,阿姨還讓她吃,這三天…她用的是以前拍的視頻。」

  方圓樂道:「學聰明了啊,那為啥還買?」

  沈凝飛也笑了:「阿姨讓她發每天的小票……」

  相視一眼,倆人樂不可支。

  沈凝飛說:「曦曦漂亮,她媽媽不希望她留疤,除了去疤藥,說吃豬蹄兒也補充膠原蛋白。」

  方圓說:「父母眼裡,子女都是最漂亮的。其餘……」

  沈凝飛歪歪頭,看著他。

  方圓說:「其餘的,情人眼裡出西施。」

  沈凝飛不說話了。

  方圓一直溫柔的看她攪著咖啡。

  半晌,沈凝飛忽然指著窗外說:「下雪了。」

  方圓仔細朝外面看了看。

  細密的冰粒落地便化,稀里嘩啦的。

  他說:「這么小的雪存不住,但化了之後會結冰,明天走路要小心。」

  「嗯」了一聲,沈凝飛說:「你也是。」

  又問他:「剛剛你那個同學楊……」

  「楊一帆。」

  「他在寫小說麼?」

  「嗯。」方圓笑道:「寫的勁兒勁兒的。」

  「武俠小說?」

  方圓奇道:「為什麼會覺得是武俠?」

  「你們男生不都有武俠夢麼?」

  方圓喜歡和她說話,什麼話題都行,說什麼都行。

  他樂道:「誰說的?」

  「都這麼說,高中畢業時,班主任也說祝我們以後仗劍天涯、不負韶華。」

  回憶過往時,沈凝飛眉眼彎彎。

  「他都五十多歲了,說話仍然帶著一股俠氣。」

  方圓說沒錯:「男生都有武俠夢,夢想著青衫白馬、仗劍天涯,但後來……」

  「嗯?」

  看著她,方圓說:「後來工作太忙,就忘了。」

  沈凝飛撲哧一樂。

  方圓又說:「也有人去了,騎馬遊蕩,遇到一處桃花源,遇到一個特別的姑娘,封了劍、斬了馬,劈柴種田,婆娘娃娃熱炕頭。」

  沈凝飛眼中浮現一種絢麗的光,問他:「他們會後悔麼?」

  方圓搖頭:「肯定有人會,也肯定有人不會。

  「馬蹄過處,蹴起如雲的塵土;據鞍顧盼,平野青青到最後只留下無窮的悵惘而已。

  「楊胖兒寫的是重生文,掙大錢、娶漂亮老婆、diss全部對手,不是武俠。

  「我們一身銅臭,英雄夢不僅不許我們這種人做,連詩人都不配做。」

  「曦曦說,現在男生的壓力是大一些。生活很困難,何況夢想。」

  「困難的本質是一種停頓狀態,因了某種阻遏,停止在中途。」

  方圓目光灼灼,想要引導她。

  他說:「只要你向前走,也許「難」還在,但「困」就已經解除了。」

  沈凝飛笑而不語,卻點點頭。

  心裡,她是認可這種說法的,在嘗試,她一直在嘗試。

  風聲習習,落雪如禪。

  方圓剛說完雪太小,不過五分鐘就被打了臉。

  冰粒變成了大團的雪絨花,帷幕一般落下。

  遠處白茫茫,近處是濕漉漉的草地和被雪團襲擊的灌木。

  店外,褐色的銀杏樹幹掛了霜,半黃半綠的葉片也戴上了白絨小帽。

  雪越來越大,風卻越來越小。

  大朵棉桃靜靜落下,行人走走停停。

  濱海極少下這麼大的雪,徐家姐妹跑到門口向外張望,店裡的貓咪也趴在窗前往外看。

  方圓問沈凝飛:「內蒙的雪更大吧?」

  「媽媽說上個月老家下了一場大雪,草原都變成了白色。」

  「一定很震撼。」

  「是,可那樣的景色是不能一個人看的。」

  把視線從窗外收回,沈凝飛看向眼前這個陽光俊朗、相處起來很舒服的大男孩。

  似乎回憶到那個畫面,她深深吸了口氣。

  四顧蒼茫的白,沒有第二種顏色,新雪鋪天蓋地壓住舊雪,追趕、掩埋、同歸於盡。

  層層迭迭的白,不再是令人賞心悅目的純淨無瑕,反而充滿叫人說不出的恐懼和惶惶、孤獨與寂寥,是壓迫壓抑,是想迅速逃離。

  沈凝飛的一雙手出奇的好看,纖細白皙,連毛孔都看不到。

  方圓知道她沒有刻意保養,是天生的,上輩子,他沒少拿這雙手幹壞事。

  右手攪著金屬小勺,左手被方圓偷偷伸過來的爪子覆蓋住,沈凝飛輕顫一下。

  沒掙脫、沒逃離。

  翻轉。

  掌心相握,四目相顧。

  沈凝飛抬頭問他:「迎雙新晚會你報節目了麼?」

  方圓猶若未聞,顫著心臟,只說:「我去過很多次草原,從來沒趕上下大雪,以後如果有機會,你帶我去看,好不?我陪你看。」

  不止心臟抖,目光也抖,手也抖,抖著的手還不忘捏捏人家,軟軟的、嫩嫩的。

  瞟他一眼,沈凝飛調皮地也捏了下他的手,然後抽出來。

  回神一愣,他詫道:

  「啥?啥節目?」

  「下個月的迎雙新晚會,你報節目了嗎?」

  「沒…」

  方圓立即說:「你想聽我唱歌?我馬上報!」

  沈凝飛搖頭:「就算你不表演節目,可不可以也去看看?」

  ——

  短短一陣,天地皆白,大雪刺得陸曦彎了漂亮的杏眼。

  塑膠袋裡裝著一斤牛板筋和三個豬蹄兒。

  抱著一兜子好吃的,陸曦搖頭晃腦地走在雪地上,嘴裡哼著歌。

  走一步退三步,小靴子再踩著自己的腳印往前走。

  絨絨的雪地上,極整齊分明的鐫著一行潔白勻整又無比孤單的足印。

  獨自走去麼麼茶的路上,偶然低首,一團雪花就從頭髮上掉落下來,她被嚇了一跳,然後似又覺得好笑,咯咯笑了起來。

  「方圓那個傻小子,飛飛明明不喜歡吃甜的,他也不知道在店裡準備點其他零食,笨死了。」

  「飛飛也覺得他很好,為什麼不直接就在一起啊,還費勁巴拉的……嘻嘻,他們會不會親嘴呀?」

  「親嘴…是什麼感覺呢?」

  抿抿嘴唇,陸曦小心翼翼地往台階下面走,幾步就隱入雪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