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兄》的熱映,讓香江電影行業的格局,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大體而言,對於籠罩在邵氏兄弟電影公司這頭巨獸的陰影下的小公司們,稱得上利好。
不過,隨之有一個問題,也變得現實和尖銳起來,那就是對李曉龍的爭奪。
《唐山大兄》的實際運作模式,是尚華文化與嘉禾利益均分,李曉龍只是一位享有特殊待遇的明星演員。
在這當中,尚華文化提供主要的財力支持,減輕了財政負擔的嘉禾,負責具體幹活,李曉龍發揮自己的能力。
從外界的角度看來,在本次運作過程中,嘉禾是主角;沒被邵氏兄弟電影公司簽下的李小龍,簽到了嘉禾。
於是乎,按照這種理解,各方面的挖角行動,實實在在地展開了。
要知道,別看之前,李曉龍參演的老電視劇《青蜂俠》,在香江引入播映後,引起對李曉龍的追捧熱潮,但那都是虛的,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資本,並沒有蜂擁而上。
現在,李曉龍的價值,已經鋒芒畢露地體現出來了,資本的追逐自然由虛轉實。
按照香江電影圈子,或者進一步說,華語電影圈子,多年以來的經驗,只要肯出大價錢,沒有挖不到的角,
說到底,什麼藝術啊,有錢拿,才是真。
因此,拉攏李曉龍的新聞此起彼伏,光怪陸離得很難分辨出,挖角者背後的真正主使者,到底是誰,但挖角者開出的條件,豐厚程度是顯而易見的。
比如,有一個寶島的片商,就放出話來,只要李曉龍撕毀與嘉禾簽下的合約,轉而幫他們拍戲,便願意出比嘉禾優厚至少三倍的條件,並且全面負責毀約後的官司問題,
面對鋪天蓋地撘過來的橄欖枝,李曉龍的反應,讓一些人摸不著頭腦。
在回答記者關於這方面的提問時,李曉龍沒有正面表示,是否考慮跳槽,只是孤傲地反覆強調,自己是自由的,並不會,也沒有賣身給嘉禾,以及任何人。
毫無疑問,在這股追逐李小龍的浪潮中,嘉禾幾乎承擔了全部壓力。
有苦說不出的鄒聞懷,終於按耐不住,專門約了一個時間,登門拜訪高弦,甚至開門見山地提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高先生,有意入股嘉禾麼?」
心裡略感意外的高弦,反問道:「那鄒老闆打算賣給我多少嘉禾的股份呢?」
鄒聞懷雖然早有準備,但還是被問住了,遲疑著沒有馬上回答出來。
說句實在話,對於高弦,鄒聞懷心裡挺忌憚的。
一個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能在藏龍臥虎的香江,闖出一片天地,不管怎麼琢磨,都透著不可思議。
看高弦的反應,有意願入股嘉禾,可給他多少股份,才算合適呢?多了,喧賓奪主;少了,又失去了利益捆綁的效果。
見本來應該掌握話題主動權的鄒聞懷,突然陷入兩難,高弦打圓場地哈哈一笑,「這樣,鄒老闆,我把你的提議擴充一下。」
「嘉禾入股尚華文化,如此一來,李曉龍和尚華文化剩下的一部電影簽約,自然而然地,繼續交給嘉禾運作。」
「與此同時,尚華文化入股嘉禾,進而在需要調動影片製作和發行資源的時候,得到等同於嘉禾自身的待遇。」
「至於入股比例,我建議百分之十最佳。雙方只分享經營成果,不謀求控制對方的具體運作。」
鄒聞懷在滿口答應的同時,不由得老臉發紅。高弦不動聲色地一下子打消了自己的顧慮,實在太厲害了。
既然已經被高弦看透了,鄒聞懷索性繼續厚著臉皮,問起了他仍然為之憂心忡忡的問題,「高先生,李曉龍的明星價值已經顯現,肯定不止目前的兩部簽約電影。」
「顯然,其他競爭者也看到了這一點,導致近期或明或暗的挖角動作,層出不窮,沸沸揚揚地讓人不勝其擾;李曉龍對此的態度也模糊不清。」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應該如何做,才能保住這顆我們辛辛苦苦發掘出來的夜明珠?」
高弦不屑地一笑,「這些四處鼓譟的跳樑小丑,徒增笑柄而已,還真以為簡單地價高者得呢!也不想想,李曉龍在好萊塢混跡多年,怎麼可能沒見過世面。」
「更為重要的是,這些粗鄙之人,根本不知道李曉龍心裡的真正想法,湊上去更增討厭。」
鄒聞懷嘴唇動了動,心說,看來,我也是粗鄙之人,因為李曉龍心裡的真正想法,我也猜不到哇。
高弦看了一眼鄒聞懷,緩緩地繼續說道:「有老婆有孩子的李曉龍,當然也有自己的經濟利益訴求,但心氣很高的他,在此之上,還有對理想的追求。」
「所以,那些傢伙追名逐利的那一套,根本就是驢唇不對馬嘴地瞎忙乎。至少,在好萊塢之外,亞洲這邊的圈子,是這樣。」
「當然了,我們必須進一步拉攏李曉龍。」
「我已經說過了,李曉龍在好萊塢混跡多年,並不是沒見過市面的毛頭小子,有些事情根本無法避免,還不如大大方方地,提前為他準備一下。」
聽得連連點頭的鄒聞懷,下意識地追問道:「準備什麼?」
「比如,幫助李曉龍成立自己的電影公司。」高線悠悠地說道:「等拍完第二部簽約電影後,就是三家公司一起製作電影。」
鄒聞懷恍然大悟,「可不是嘛,這一步遲早都要無可避免地邁出去,不如索性痛快一些,送個人情。」
「可是……」鄒聞懷說到這裡,又有些遲疑,「僅憑幫助李曉龍成立自己的電影公司,就能牢牢地拉攏住他麼?」
「李曉龍心氣很高,自然非常重視信用,只要簽字了,便不會反悔。」高弦把握十足地說道:「大不了,我們給李曉龍的電影公司,打一個屬於我們的標籤,比如名字就叫做協禾,即協助嘉禾,一看便能讓人明白,屬於嘉禾一系,閒人退避。」
鄒聞懷聽得抑制不住地露出了笑容,「高先生思慮如此周全,讓我一下子就放心了。」
「《唐山大兄》一炮而紅,理應趁熱打鐵,和李曉龍簽約的第二部電影,也該提上日程了,不知道這次高先生有什麼打算。」
高弦回手拿起一疊整理好的報紙,遞給了鄒聞懷,「鄒老闆對這個時局事件,有什麼看法?」
鄒聞懷疑惑地翻閱了一下,見是按照時間順序排列的,香江本地報紙對釣魚台事件的報導。最近的一期是,香江學生示威,並遞交抗議書,反對一本侵占釣魚台。
「只要是中國人,都會對此心生憤慨。」鄒聞懷沉吟道:「恐怕,這場風波要持續到明年。」
「那我們就有順勢而為的創作空間了。」高弦幾乎是一詞一頓地說道:「我們就以清末民初,中華民族淪為東亞病夫的時代,做為背景,讓李曉龍發揮特長,演繹一段關於尚武精神的故事。」
鄒聞懷兩眼放光地一拍大腿,「高先生見解高明,我馬上就去安排劇本編寫,到時候再請高先生審閱。」
高弦起身相送道:「那就預祝我們的合作,再次馬到功成,通吃四方。」
「有高先生運籌帷幄,自然是心想事成。」鄒聞懷由衷地恭維著,臨上車前又絮絮叨叨提醒道:「李曉龍回米國了,高先生還請多關注一下,免得好萊塢那邊又起了變故。」
高弦這次沒有不以為然,而是鄭重其事地說道:「鄒老闆提醒得對,好萊塢那邊不得不防,李曉龍念念不忘的就是,與好萊塢合作拍攝功夫片,但這項運作當中,不能踢開我們。」
聽出高弦語氣中的鏗鏘之意,鄒聞懷徹底放心了。這位高先生,遠比自己雄心勃勃,有些虧,自己忍得,他未必忍得。
……
《唐山大兄》熱映的浪潮起來後,初步完成宣傳任務的李曉龍,便親自把春節期間,來香江團聚的妻子和兒女,送回米國了。
毋庸諱言,李曉龍這次專門回米國,免不了也有順便看看好萊塢反應的打算。
《唐山大兄》在香江一炮而紅,好萊塢這邊不可能收不到一點風聲。
要知道,在過去的一九六零年代,好萊塢差點被新興的電視行業逼死。
為了生存,好萊塢不得不低下驕傲的頭顱,態度從拒絕把電影交給電視台播映,轉變到為電視台拍攝電視劇。
在這種日子難過的情況下,好萊塢自然而然地十分關心其它地區電影市場的重大變化。
事實也是如此,李曉龍一回到洛杉磯,便被之前有過接觸的派拉蒙和華納注意到了,並主動聯繫。
簡而言之,曾經邀請過李曉龍參演過一集《盲犬神探》的派拉蒙,希望李曉龍出演另外三集《盲犬神探》;之前用一部名為《功夫》的電視劇拍攝計劃網絡李曉龍的華納,這次準備動真格,實際推動《功夫》的拍攝。
李曉龍一開始還挺高興,但很快又陷入了苦惱,因為,那三集《盲犬神探》的腳本,應該是臨時改動地加戲,內容安排太生硬,不符合他的心意;更為重要的是,無論是派拉蒙,還是華納,都沒有提讓他主演電影的事情。
當然了,這一輪和好萊塢的接觸,確實有些不同了。
最起碼,相比之前僅是停留在曖昧階段的拉攏,派拉蒙和華納都有了實際行動。
但也僅此而已,李曉龍的理想,依然距離實現非常遙遠。
於是乎,李曉龍以出乎香江這邊意料的速度,返回了香江。
正拿著周文耀從米國發來的電報,仔細琢磨的高弦,聽職員匯報說,李曉龍來找自己,不由得驚訝了一下。
「布魯斯,怎麼沒在洛杉磯,陪著琳達和孩子們,好好休息一下。」高弦一邊打著招呼,一邊留心觀察著李曉龍的神色。
李曉龍這次來找高弦,就是為了道出胸中的苦惱,於是他當即把自己和好萊塢的近期接觸,講了一遍。
高弦以哲學大師特有的氣定神閒,慢條斯理地開導道:「布魯斯,這說明,好萊塢相比之前,承認了你的價值;但你還需要在香江這邊,造出更大的聲勢,才能讓他們徹底認同你的價值。」
李曉龍心悅誠服地點頭道:「大衛,那我們還是趕緊推動第二部電影的製作吧。」
「如你所願。」高弦話題一轉道:「但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布魯斯,你有沒有想過,即使你成為眾所公認的華人第一明星了,好萊塢就會百分之百地請你擔任電影男主角麼?」
李曉龍嘴唇動了動,沒有回答出來。
高弦悠悠地說道:「布魯斯,我覺得你應該有所感悟,《唐山大兄》是為你量身打造的,接下來的電影,也會秉承這個原則。」
「但是,好萊塢就不會給你如此的特殊待遇了。這也是為什麼,你會感覺到,那三集《盲犬神探》的腳本,讓你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歸根結底,好萊塢的話語權,掌握在資本手中。如果能讓資本為自己說話,拍電影、當主角等等,那才叫做萬無一失。」
李曉龍抬手蹭了一下鼻子,「功夫是我的長項,資本是你的長項。」
「我正在努力。」高弦哈哈一笑,「布魯斯,我建議,拍攝完第二部電影後,你也應該成立一家屬於自己的公司了。如此一來,打理接片、GG等等業務,也方便一些,更能進一步保障自己的利益。」
「不過,讓公司真正運轉起來,也沒有那麼容易,不如現在就做一些準備吧。」
李曉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不瞞你說,我確實有成立電影公司的想法,但一時之間,還沒有想好叫什麼名字。」
高弦微微一笑道:「那巧了,我已經幫你想好了一個公司名稱。」
李曉龍摩拳擦掌地催促道:「快說來聽聽。」
高弦故作神秘地先提了一個問題,「布魯斯,你知道,世界上最快的民航飛機叫什麼嗎?」
李曉龍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
高弦慢條斯理地給出答案道:「它的名字叫協和飛機,由英法兩國聯合研製,於前年試飛成功,能在一萬五千米的高空,以兩倍的音速巡航,從巴黎飛到紐約,僅需三小時二十分鐘,比普通民航客機節省超過一半時間。」
李曉龍先是聽得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然後恍然大悟,高弦是在用兩倍音速的協和飛機,比喻自己功夫的出招速度快,正好拿來做為公司名稱。
「好,公司名字就叫做協和。」李曉龍喜滋滋地拍板決定道。
高弦順口補充了一句,「當然了,協和也有協禾,即協助嘉禾的討彩頭寓意。」
「無所謂。」李曉龍大手一揮道:「我太喜歡這個名字了。」
高弦微微頷首,「到時候,我會為協和注入一筆資金,鄒聞懷那邊也差不多會這樣。」
……
李曉龍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回到香江,免不了給挖角大戰平添無數遐想,進而促使記者一有機會就追問李曉龍,關於這方面的問題。
不勝其擾的李曉龍,最後不耐煩地回答道:「哪個公司我都不去,等再拍完一部電影後,我就成立自己的電影公司,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做協和。」
這可是最新動態,記者們如獲至寶地開始散播這個消息,頓時引得不少人,發出不甘心的嘆氣聲。
比如,邵氏兄弟電影公司的方誼華,就急匆匆地去向邵誼夫匯報這一結果。
「就沒有一個代理人,能打動李曉龍?」邵誼夫對此大失所望,連忙又轉而說道:「你儘快把李漢祥招回到公司吧,不能再晾著他了,現在不是敲打的時候了。」
「應該是招不回來了。」方怡華滿臉晦氣地回答道:「我親自找過李漢祥,他倒是很客氣,就是不停地說,今年和明年的時間,都被簽約的電影擠滿了,而且國聯影業也準備在香江恢復運作,實在沒時間回邵氏兄弟效力。」
邵誼夫愕然道:「你確定,李漢祥不是在趁機自抬身價?」
「我覺得不是。」方怡華搖了搖頭,「我去找李漢祥的時候,發現他確實很忙,連國聯影業的牌子,都準備好了。」
頗感難堪的邵誼夫,繼續問道:「張徹在泰國導演的那部《拳擊》,電影票房表現怎麼樣?」
方怡華小心地回答道:「初步統計,《拳擊》的本埠票房,應該可以超過一百五十萬,是我們邵氏這些年裡表現極佳的電影。」
「連《唐山大兄》的一半票房都沒有麼?」邵誼夫少見地暴跳如雷道:「怎麼會這樣?眼看著公司就要掛牌上市了,可全是不好的消息!」
方怡華低著頭,小聲建議道:「要不,開會研究一下,看看能否拿出好劇本。」
恢復平靜的邵誼夫,眼光老辣地哼了一聲,「就算有上乘的劇本,可又上哪裡去找,能夠和李曉龍對等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