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拘一格降人材

  梁儲、王廷相、楊廷和聽聞朱厚照的問話,紛紛將目光投向李東陽。

  此事,他最有發言權。

  李東陽眉頭微皺,回道:「陛下,壽寧侯、建昌侯兄弟二人橫行霸道,為非作歹已是多年。弘治十六年,壽寧侯與長寧伯為爭奪一處莊田,派二百餘家奴毆堵長寧伯,臣曾多次上書彈劾其不法事……」

  朱厚照沉默了。

  彈劾壽寧侯張鶴齡、建昌侯張延齡兄弟的應該不是李東陽一個,但沒有人能動他們。

  畢竟,朱厚照見了都得喊他們一聲國舅。

  這兩個人驕橫跋扈,說到底還是因為有個「扶弟魔」的姐姐,也就是朱厚照的親娘——張太后。

  因為老爹朱祐樘一輩子只有一個張皇后,連個妃嬪都沒有,而張皇后就這兩個親弟弟,弟弟出了事,姐姐自然只能吹枕頭風,吹來吹去,朱祐樘這位「明君」的做派便是縱容張鶴齡、張延齡,想彈劾的不攔著,辦他們,不可能……

  而在「朱厚照」登基之後,連朝政都懶得多管,更不要說管張鶴齡、張延齡的破事了。

  朱厚照想起插草為標的孩子、婦人與男人,想起婦人咬著孩子手時流淌出的眼淚,看向曾紹賢,厲聲下令:「以逮捕張鶴齡、張延齡為特勤,送黑帖,請他們入詔獄!」

  曾紹賢雖然有些詫異,但還是沒多一句廢話,領命而去。

  李東陽、楊廷和震驚不已,梁儲、王廷相也有些難以置信。

  為非作歹十餘年的張氏兄弟就這麼輕鬆地倒了?

  和處理劉瑾時一樣?

  毫無徵兆,突兀出劍,一擊必殺?

  李東陽深深看著朱厚照,提醒道:「陛下,此事是否需要與張太后說一說再辦?」

  朱厚照搖了搖頭,給了個定位:「這是國政之事!」

  國政?

  李東陽與楊廷和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明白,朱厚照想說的其實是:

  後宮不得干政!

  「劉瑾家抄個差不多了吧?」

  朱厚照轉了話題。

  李東陽回道:「明日便可點數清楚。」

  朱厚照微微點頭:「那就繼續吧,焦芳、張彩等人的府邸也抄了,至於他們的老家,朕會派錦衣衛去查抄。」

  李東陽對這些人並無好感,自然沒異議。

  楊廷和從袖中抽出一份文書,遞了上去:「陛下,這是近年來劉瑾驅逐、貶離、殘害官員的名錄。」

  朱厚照接過打開看去,這名錄中既有內閣大學士、尚書,也有言官、御史,各部屬官。

  當看到一個名字時,朱厚照瞳孔微微一凝,沉聲道:「王守仁,此人朕知道!」

  李東陽、梁儲等人並沒多想。

  王守仁是你的臣子,知道也合情合理。

  但楊廷和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那麼多名字,劉健、謝遷、李夢陽等人都在上面,朱厚照唯獨點了不起眼的王守仁,這是何意?

  朱厚照嘴角露出了笑意。

  現在是正德五年,按照歷史記載,王守仁早在兩年前就在貴州完成了龍場悟道,去年謫戍期滿,調任為廬陵知縣。

  這個創造了「陽明心學」,推崇「致良知」、「知行合一」的聖人,可以說是孔孟之後的超絕之才!

  他有學問,懂軍略,通達世故,能變能為,智慧無雙。

  朱厚照要中興大明,當重用王守仁!

  「傳旨,調王守仁回京,擔任兵部左侍郎。」

  朱厚照肅然道。

  李東陽、梁儲等人驚愕不已。

  梁儲連忙說:「陛下,如此擢升並不合乎規制。」

  朱厚照走至桌案後坐下,提筆潤墨,筆端龍蛇,收筆之後,將紙張遞了出去,沉聲道:「拿去辦事吧。」

  梁儲接過紙張看去,只見上面赫然四行詩句:

  九州生氣恃風雷,

  萬馬齊喑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

  不拘一格降人材。

  梁儲深吸一口氣,好一個「不拘一格降人材」,皇帝這是借詩告訴自己,對人才莫要拘泥規制,該提便提。

  李東陽是茶陵詩派的核心人物,更是文學大家,只看了一眼便覺朱厚照寫的詩詞不凡。

  九州生氣恃風雷,

  萬馬齊喑究可哀。

  這似乎是在說朝廷黑暗,在等一場風雷起。

  我勸天公重抖擻,

  不拘一格降人材。

  這似乎是在告訴世人,他朱厚照準備任人唯賢,破格提用!

  這詩詞不像以皇帝的口吻來寫,倒像是鬱郁不得志的大臣口吻。

  不過還好,能理解,寫閨怨的文人大部分是男人不是女人,換個姿勢,呸,換個身份寫寫也沒錯……

  文華殿再次安靜下來。

  半個時辰後,曾紹賢入殿行禮,稟告道:「陛下,壽寧侯張鶴齡、建昌侯張延齡已為特勤局逮捕,現關押至詔獄之中。」

  朱厚照微微點頭,然後默默等待。

  果然,不出一刻,宦官張亥便走了進來,行禮後道:「太后身體不適,特請陛下去慈寧宮。」

  身體不適?

  這倒是堵住了朱厚照拒絕前往的話,畢竟大明以孝立國,老娘病了當兒子的連看都不看一眼,這說不過去。

  朱厚照移步坤寧宮,看到了坐在椅子裡,手持絹帕咳動的母親張太后。

  張太后年過四十,風韻依舊,透著一股子端莊嫻靜,只不過眉宇間藏不住憂愁,見朱厚照到了,也沒繞彎子,直言道:「聽聞皇帝命東官特勤局的人抓了壽寧侯、建昌侯?」

  朱厚照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言道:「母后,兩位國舅侵奪田地,橫行不法,致使許多百姓流離失所,賣兒賣女。兒臣若不將其下獄,無以安民。」

  張太后見過諸多風浪,並沒有失分寸,而是詢問道:「抓他們自有皇帝的道理。母后就問一句,你認不認這兩個舅舅?」

  「這——母后,血濃於水,如何不認。」

  朱厚照皺眉。

  張太后起身,走向朱厚照:「好,既然認,便下旨將你兩個舅舅放出詔獄,皆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大動干戈?有過錯,喚至宮中訓斥一番,讓其改之便是。」

  朱厚照沉默了會,緩緩抬起頭,迎上了張太后的目光,認真地說:「兒臣若不遵母后命,執意關押兩位舅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