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見王守仁

  高手?

  王守仁抬頭看去,只見一個面帶燒傷的男人朝自己走來。

  俞青山斜跨一步,暼了一眼來人,目光又投向不遠處。

  那裡,有個抱刀的男人。

  只冷冷地看了一眼,那種冰冷的氣息便到了面前。

  王林打量了下王守仁,抱拳道:「王伯安是吧,我家老爺有請,還請移步茶樓。」

  王守仁打量著來人,聞到了一股膏藥味,開口問道:「你家老爺是?」

  「到了便知。」

  王林側身,作出請的手勢。

  王守仁略一沉思,點頭答應。

  曾繁扶抬手拉了拉王守仁的衣袖,輕聲道:「先生,京師水深,小心為上。」

  王守仁淡然地拍了拍曾繁扶的手,然後抬手指了指天空,鎮定地說:「朗朗乾坤,大道可行。」

  茶樓內。

  朱厚照聽聞曾紹賢的話,微微抬起頭,目光透過帷帽垂落下來的半透明絲簾,見到了一個面容清瘦的中年人,瘦到顴骨都顯了出來。

  他沒有過人的容貌,黃色的臉龐略帶些黑。

  雙眸如星,大智如愚。

  舉止之間,隨風自然。

  他就是聖賢——王守仁,王陽明!

  朱厚照將微微顫抖的手隱在桌下,實在激動。

  在他之後,有多少人歸入心學一門,一生俯首拜陽明!

  哪怕是五百多年後,依舊有人自稱是他的弟子!

  光芒不滅,如日月同輝!

  他是孔夫子之後,唯一配享「聖人」稱號的一個。

  「在下王守仁,字伯安,敢問如何稱呼?」

  王守仁拱手道。

  朱厚照深吸了一口氣,穩住心神,刻意壓了下嗓音,開口道:「我——朱壽。」

  朱壽是「朱厚照」在後期給自己起的新名字,還自封了威武大將軍……

  王守仁回想一番,搖頭道:「你我素不相識吧?」

  朱厚照將茶壺推給王守仁,平靜地說:「相識不相識無妨,今日請先生來此,是想對論一番,看看心學是徒有其表、妄談心性,還是經世致用,利民利國。」

  王守仁凝眸,心頭微動:

  這是——年輕人的手!

  王守仁不動聲色,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舉杯道:「既是如此,請吧。」

  朱厚照端起茶杯,微微搖晃了下,肅然道:「修習心學,能不能解民窮困、治民疾苦?」

  王守仁品了口茶,徐徐道:「心外無理,心即是理。在王某看來,無論是農夫還是走卒,天下人,皆有心體,認真修習,都可成聖賢,通曉世間道理,順天時、大勢而為,不亂於行,不困於心。知如何脫困苦,知如何緩疾苦,知如何修大道,心向至善……」

  朱厚照聽著王守仁的論說,連連點頭。

  心即是理最高明的地方在於它告訴了所有人:修行心學沒有先決條件,沒有門檻。

  任何人可修。

  任何人能修。

  這玩意就在你體內,自然而然可以入心學大道……

  王守仁繼續言道:「事功務必當理,無私心便是當理,若沒有當理,則是懷揣著私心做事,不合天理……若天下百姓無私心,睦鄰友好,彼此協助,別無爭端,是不是能解民之困苦?一方有難時,世人心皆為之動,伸出八方之手助之,此是否可解民危難?」

  朱厚照抿了口茶水,接著問道:「修習心學,能不能破山中賊,治世太平?」

  王守仁哈哈一笑,直言道:「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山中賊,終究有跡可循,有法可破,有招可對。可這心中賊,非久久之功,難破之。至於治世太平,自是可以。致良知的心學,體則根於道學,用則擬諸世務。學問用之於世,方可顯其本領……」

  朱厚照目光中滿是敬佩之色,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心學修行到極致,是什麼?」

  王守仁起身,給朱厚照倒了茶水,以不高卻堅決的聲音回道:「此心不動,隨機而行。」

  朱厚照笑了,端起茶杯,一飲而盡,起身道:「心在事上磨,事在心上練。既是如此,有你磨練的時候,這京師——怕不是你久留之地,就不要多置辦物件浪費錢財了……」

  王守仁凝眸,臉上浮現出一抹罕見的駭然之色,沉聲道:「心在事上磨,事在心上練!這是我兩日之前方領悟的道理,尚未對任何人講,更沒具寫文字,你從何處得知?」

  朱厚照愣了下,哈哈大笑起來。

  雖然王守仁在正德三年時悟了道,領悟了心學奧秘,可正德五年的王守仁只是搭建了心學的體系與框架,並沒有完全填充好血肉。

  事上磨,心上練的學問,他也不過剛剛領會。

  就之前問對中的「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這原本應該出現在王守仁江西剿匪的歷練之後,只是因為機緣的一問,他才隨口答了出來。

  「你到底是何人?」

  王守仁心頭有些震驚。

  看對方言談,他明顯是知道心學奧秘的。

  心在事上磨,事在心上練,是此人領悟,還是他人告知,這世上,還有人比自己更通曉心學?

  朱厚照抬手壓低帷帽,沉聲道:「你的心——亂了。」

  王守仁深吸一口氣,臉色凜然,旋即平心靜氣,拱手作揖:「王伯安,受教了!」

  「走了。」

  朱厚照轉身便要離去。

  王守仁看著朱厚照的背影,開口道:「朱壽,並非你真姓名吧?」

  朱厚照止住腳步,回過身:「那又如何?」

  王守仁走出一步,目光熠熠:「一問蒼生,二問治世,三問究極。這可不是尋常士人或官員可以問出來的話,所以,你懷著什麼志向——中興大明嗎?」

  朱厚照臉色微變。

  這話,點明了自己的身份。

  自己就差蒙面了,這都能認出來?

  抬手,摘下帷帽。

  朱厚照看著王守仁,沉聲問道:「你是如何認出來的?」

  王守仁見是朱厚照,連忙撩衣擺就要行禮。

  朱厚照上前止住:「微服而行,無需多禮。」

  王守仁看著朱厚照,多少有些出神。

  眼前的朱厚照與五年前相比,容貌上並無多少變化,可他的談吐、舉止、氣質、志向已然大變!

  如脫胎換骨!

  如民間說傳,天命覺醒!

  王守仁深深看著朱厚照,百感交集,低聲感嘆:「臣萬萬想不到,會在這裡遇到陛下!」

  「陛下?」

  諸氏、曾繁扶、俞青山登時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