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院,科舉考試的專用考場。
朱厚照並沒有親自來過貢院,無論是之前,還是前世,只聽說裡面有很多狹小空間的號兒房,吃喝拉撒都在裡面。
至貢院門外,禮部尚書傅珪介紹道:「陛下,這北京城的貢院,最初是元廷的禮部衙門,後在太宗遷都之後,改為了貢院,裡面有龍門、明遠樓、致公堂、內龍門、聚奎堂、會經堂、十八房……」
朱厚照聽著,擺了擺手,示意護衛散開,先一步走入貢院之中。
眼前是一道朱色大門,上面雕著兩條龍,這就是所謂的龍門。
穿過這道門,等同於擁有了魚躍龍門的機會,但能不能躍得上去,需要看命。
傅珪並沒有帶朱厚照去看什麼明遠樓、致公堂,而是直接帶到了考棚號房處,然後道:「陛下,這就是臣斗膽要五萬兩的底氣。」
朱厚照抬眼看去,不由愣了下。
眼前是一條甬道,一口口水缸一線排列而去。
甬道兩側,是一根根削尖的木頭如標槍插在地上,木頭之間拉扯著蘆葦蓆子。一張張蓆子立著,隔斷出一個個「房間」,而在「房間」後側與前側,則設了荊棘籬笆,上面鋪的是茅草。
「不要告訴朕,這就是考棚號房?」
朱厚照臉色有些陰沉。
傅珪肅然道:「陛下,這裡確實是考棚號房。」
朱厚照凝眸。
前世多少書里不是記載,貢院考棚號房長五尺,寬四尺,高八尺的磚瓦房,有板子可以抽出來坐,也能蜷縮著睡。可為何這裡完全是另一回事,寒酸得幾乎以為是叫花子的地盤,這可是大明王朝會試考試的考場!
李東陽見朱厚照臉色難看,開口道:「陛下,永樂年間,城垣和皇城建設為主,財力捉襟見肘,貢院因陋就簡,便用木頭、蘆葦席搭成了這考棚號房。歷朝來,皆沒有一任君主想過修繕、改造貢院,甚至有些君主認為,簡陋一些是對舉人的考驗……」
楊廷和笑道:「當年我們也都是在這破爛的環境裡考出去的,後面的舉人又何必優渥,臣以為,這筆錢可以省下來。」
戶部尚書孫交點頭贊同:「歷來如此,並無不妥。」
傅珪皺了皺眉頭。
沒錯,向上追溯數十年,無數舉人都是在如此破爛不堪、簡陋無比的環境之下,求一條官路,進入士大夫之林。
但——
不能因為過去一代代舉人吃過苦、受過罪,那就一定要讓後來的舉人一樣如此走一遭!
朱厚照向前走著,看著這些考棚號房,心頭滿是心酸。這環境,說句不好聽的話,鄉底下的茅房都比這好多了。有些蘆葦席都破了洞,靠的地方沒有,躺的地方沒有,也不知道秋闈、春闈的舉人是如何熬過漫長的九天時間的。
傅珪見楊廷和、孫交並不贊同修繕與改造貢院,只好說道:「陛下,這是科舉考場,晚上許多舉人在夜間答卷,夜間光線暗,總還是需要點蠟燭。」
朱厚照止住腳步,轉身看向傅珪:「點蠟燭?」
傅珪重重點頭:「沒錯!」
朱厚照看了看左右的考棚號房,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木頭、木板、蘆葦席、茅草,都是容易著火的東西,雖說這裡布置了不少水缸,可未必能救得了火。
傅珪見朱厚照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再次開口:「陛下,天順七年,就在這貢院之中,舉人考試時,夜間不慎走水,引燃大火!」
天順七年距正德五年,有四十七年。
朱厚照皺眉,問道:「那次大火,可有死傷?」
傅珪言道:「陛下不妨問李首輔,那場大火起來時,他就在考場之中。」
朱厚照有些驚訝地看向李東陽。
李東陽哀嘆一聲:「回陛下,臣確實是天順七年的進士,當年那場大火,傷者無數,死者,多達九十餘人,就連臣的腿上也有兩處燒疤。」
「什麼?」
朱厚照深吸一口氣。
死了九十餘人!
這可以說是特別重大事故,擱前世,那也是舉國震驚的大事件!
貢院火災,死的還都是前來科舉的舉人!
「後來呢?」
朱厚照沉聲。
李東陽嘆道:「後來,原本二月的會試延期到了八月……」
朱厚照握拳:「朕問的是,如此大火後來為何貢院沒有改建為磚瓦結構,禮部有沒有人因此免官,監察官員有沒有被追責!」
李東陽見朱厚照臉色凝重,連忙回道:「據臣所知,並無人受罰。至於朝廷為何只是草草修繕並沒有改為磚瓦結構,臣也不知。」
朱厚照甩袖,朝著甬道繼續向前走。
天順是朱祁鎮奪回皇位之後用的年號,這傢伙不幹事,朱厚照也沒其他法子,總不能踹了他的棺問問當年事吧。
「戶部撥給禮部五萬兩錢糧,在鄉試結束後,將整個貢院的考棚號房全部推倒重建!」朱厚照厲聲下令,補充了一句:「朕不希望大明再有舉人喪生考場!他們來是躍龍門的,不是進地獄之門的!」
戶部尚書孫交聽出了朱厚照的怒火,當即答應道:「臣領旨。」
朱厚照指了指考棚號房:「全部改為磚瓦結構,另外,長擴為七尺,以便舉人休息!」
五尺長,蜷縮著身體休息算什麼事?
熬一晚上還好說,可他們要熬的是九天六夜(三場考試,一場三天兩夜),至少讓人能躺著休息下來,伸得開腿。
傅珪領命。
走出貢院,朱厚照帶人朝著皇宮走去,前面道路之上突然走出一身著布衣人,手持血書跪在了道路之上,衝著朱厚照喊道:「草民求天恩,告御狀!」
嘩啦。
一群暗藏的軍士上前圍住。
朱厚照推開曾紹賢,臉色陰沉地看向傅珪:「此事與你有沒有關係?」
傅珪愣了下,轉眼便明白過來。
是自己邀請朱厚照去貢院的,如今回去路上出現了這告御狀之人,朱厚照這是懷疑是自己安排的。
想到這裡,傅珪連忙道:「陛下,臣絕不知情。」
「不知情,那此人如何知道朕的身份?」
朱厚照臉色陰沉。
自己沒有穿龍袍,沒有大駕鹵薄!
這身份泄露的,著實有些令人不安。
朱厚照看向曾紹賢:「將此人送去錦衣衛,問清楚之後報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