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胤祥有些站立不穩,胤禛忙扶著他坐了,關切道:「腿上還是不得勁?」胤祥拍了拍膝上,搖了搖頭道:「已是好得多了,說來多虧四哥送的虎骨膏。小理這幾日不大疼了,只還有些彆扭。」胤祥望了自己的腿,卻是瞞過了今日下午那一幕。
赦出宗人府後,胤祥原是先回了宮裡,換洗了一番,便要去乾清請見謝恩,過毓慶宮時門口卻正巧遇著復立甫久的太子。一愣之後,胤祥艱難地請了個千安,胤礽神色複雜地深深看著胤祥,似乎有一刻想要伸手扶起他,卻又縮了回去,末了只嘆了口氣道:「十三弟還好?起身說話罷。」「謝過太子爺。」胤祥緩緩立起身來,抱拳道:「臣弟險些忘了恭喜太子爺復登儲位。」「哦…。」胤礽卻似被這話燙了一般,忙道:「同喜同…,哦,不。」意識到不對,胤礽立時轉了話鋒:「十三弟這是去…?」「臣弟去向皇阿瑪謝恩。」胤祥淡淡道。
「是,當去,當去。」胤礽忙道,猶豫了一下,又道:「幾次想央著皇阿瑪開恩赦了十三弟,卻又怕…怕讓十三弟的處境更難,你,不會怪二哥罷?」胤祥抿緊了唇,瞬即躬下了身子,並沒有讓胤礽看到他的表情,低聲道:「太子爺能想著為臣弟求情,臣弟已是極為感念,哪有再怪太子爺的道理?」太子聞言似乎有些釋然,這才略帶了分笑意,道:「十三弟果然還是原來的十三弟,灑脫!讓二哥徒生羨慕。」輕拍了拍胤祥的肩頭,又道:「有些事,莫只看眼前,眼光放長遠些個,但凡有二哥在,只要你往後向原先一般待我,二哥現在就能應了你,你往後的出息決計不止一個固山貝子。」胤祥面上印出些陰霾之色,身子躬得更彎了些:「臣弟謝過太子爺教誨。」太子笑著點了點頭,用手一讓,示意胤祥先行,胤祥卻執意退後了大半步,太子滿意地又是一笑,先行了一步,兩人一前一後入得乾清宮內。
李德全見太子和胤祥聯袂而至,神色稍有些不自然,緊走了兩步,恭敬打了個千,道:「奴才請太子安,十三阿哥安。」太子對李德全往時勾連八阿哥之事也是有所耳聞,便有些不咸不淡,道:「當不得李總管的安。還請總管稟明皇阿瑪,兒臣等,哦,兒臣胤礽請見聖駕。」斜睨著特別留意著胤祥。胤祥卻似沒有聽到一般,一撩袍服,跪於庭中,道:「兒臣皇十三子胤祥,為謝恩事請見皇阿瑪。」李德全聽了太子之言,面上登時便是一僵,好容易才擠出些笑道:「太子折殺奴才了,奴才這邊去主子那兒通傳。」後退了兩步,背了身去,臉上已是霜寒一片,只走過胤祥身邊時,多少有些憐憫地看了胤祥一眼。
康熙蹙了眉頭,看著面前理藩院送上的摺子,手中的硃砂筆重重在拉藏汗三字上劃了一道,鮮紅的墨跡落在雪白的紙面上,顯得分外刺目。便在此時,李德全推開了殿門,躬身稟道:「主子,太子與十三阿哥請見,還請主子示下。」康熙一手輕輕地揉動著太陽穴,輕輕嗯了一聲:「傳胤礽進來罷。胤祥…,他心氣既高,讓他跪侯著涼一涼。小理」李德全曲膝領命,心裡卻是暗自嘆了口氣。十三阿哥瞧著來的時候腿腳就有些不便利,這數九寒天的,在院子裡跪侯,天家父子,造孽呵。
太子入內,胤祥直挺挺的跪著,看著面前那一方石板,跪了小一刻,膝上先是覺得冰冷,繼而像是如同千萬根細針不斷探刺一般,痛得徹骨,身上的青狐褂子愈來愈沉,幾乎就要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禁於宗人府三餘月,面上原就慘白,此刻更是白的煞人。
康熙與太子一面說著拉藏汗的事,一面不知何故,總覺得有些心思不寧,本來端坐案後,不知不覺間起身,又走到了炕沿邊,挨著小杌子坐了,眼睛似隨意般向院內一瞟,卻正望著胤祥沉靜的面容,登時心內一陣煩躁,強自按捺了,招呼胤礽也升了炕坐了。說了沒幾句,又是半側轉了身子,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個曾經心愛的兒子,看著他的身子向前晃了一下,心裡竟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既有一絲恚怒,似乎還有些…。不,這等孽子,朕憐惜他做甚?想及於此,康熙突如其來冷冷便是一句:「如今竟是連規矩都不曉得了。」這一句出口,倒把一旁的太子駭了一跳,急忙離座跪了,請罪道:「兒臣萬死,皇阿瑪恕罪。」「哦」康熙這才回過神來,面上緩了顏色道:「朕不是說你,是想及那拉藏汗之事,頗為煩心。他擅自絞殺桑傑嘉措,端得是忘了規矩。」「是,是」胤礽心一陣急跳,卻是不敢起身,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皇阿瑪勿需過慮,眼下拉藏汗還對朝廷有臣服之心,兒臣以為,嚴旨訓斥也便是了。」看了看康熙的面色,又躊躇著加了一句:「再不然,派陝甘駐軍入藏警戒也無不可…。」康熙看著面前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的太子,頗有幾分失望,面上卻並不帶出來,伸手虛扶了,仍舊讓他坐下,眼角卻又一次投向了外面還跪著的胤祥。一個懦弱的皇太子,一個犟頭倔腦的十三兒,誒……,康熙在心底裡面低低地嘆了口氣。
又說了一番撫慰的話,才讓太子退下了。康熙撥弄著手邊那一小盅熱,一言不發。李德全有心提醒,卻又不敢,主奴二人一時間竟是誰也不發聲音。直到自鳴鐘敲響了兩點,見康熙眉頭一動,李德全才近前了兩步,不著痕跡道:「主子,未時兩刻了,今兒御膳房備下的芸豆餡艾窩窩不壞,要不要奴才給您晉一些用著?」「芸豆餡麼?」康熙唇角稍彎過一點弧度,不由想起了舊事。往時這可不就是胤祥最愛用的點心?以往元日的時候,讓胤祥替自己寫福字賜給大臣,自己總要讓御膳房特意備下些個,那時的胤祥用的真香…。念及此處,突然回過味兒來,責備地看了李德全一眼:「做什麼,為胤祥撞木鐘麼,上回的教訓可是沒記牢?」李德全一凜,訕訕跪了,在自己頰上批了兩下:「奴才知罪。」康熙見狀,寥落地擺了擺手,道:「罷了,朕不罪你。你去傳朕口諭,朕不見他,讓他在院內謝恩便是。艾窩窩…,晚間的時候,讓膳房給他送去。不准說是朕賜的。」「嗻」李德全這才鬆了口氣,起身傳諭而去。康熙隨手抄起一本書,讀了幾句,全然不知滋味,微微側首,正看見胤祥有些發蒙似的叩了三個頭,蹣跚著爬起,定了一會,又蹣跚地離去。康熙只覺胸內發悶,擲下手中之書,書面上正寫著兩字:《孝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