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胤禔看著面前之人,臉色晦暗不明。已是掌燈時分,胤禔卻斥退了要進屋添燈油的奴才,由得昏黃的燈影印在那道人身上。那道人長得倒有些法相莊嚴,不過兩叢眉毛太過濃烈,隱隱顯得兇相。加上燈光恍恍惚惚的,更是添了幾分陰森。
道人打了個稽,緩聲道:「眼下到了哏節之上,郡王爺怎麼反倒有些躊躇?」不待胤禔應聲,道人淡淡笑道:「貧道早便說了,不妨事,貧道之友盡皆是有異能之士,勇武異常,以一敵百不在話下,走高牆如履平地一般。他們久行江湖,多得是人響應,此番又招募了不少義士,足以為郡王爺成事之用。不過麼……。」「嗯?」胤禔還在恍惚之中,直到對方停下,才下意識應了一句。「有樁事體倒要尋郡王爺的便利。」道人正了顏色道。「畢竟那位是東宮,若是能有幾名『萬字』身邊之人呼應,這事做起來才更妥當。聽八爺說郡王爺是領內侍衛大臣差的,侍衛們的正管,那位身邊護衛的不是有些新滿洲麼?」胤禔心內一動,道:「你和八爺走得倒近!張明德,爺還真是看不明白了,你修的究竟是精氣神虛,還是登龍之術?」被喚作張明德的道人合掌笑道:「無量天尊,道者浩渺,可畢萬功,凡入聖,盡性了命,化腐朽為神奇,轉成敗似反掌,起死回生若等閒。貧道不過初窺仙蹤,離著三清合道還遠,但也知要順應天理,除惡而揚義,不是為名利,只不過是和幾位爺添些善緣而已。」
聽了這一番話,胤禔面上雖有笑意,內里卻是鄙夷至極:這種人,顯見著就是個裝神弄鬼的,自己前番怎麼就這麼愚蠢,居然會信了他去?若是他果有這等半仙本事,早該掐指一算,但凡知道胤礽已然被廢,眼下不過是個苟延殘喘的境地,還哪裡需要再尋人費恁大的周章去刺殺?真真是個大笑話。可麻煩的是,如今此人又尋上門來,卻該如何是好?
胤禔支吾敷衍了幾句,著人又送了五百兩銀子的香火,千叮嚀,萬囑咐,讓張明德最近幾天小心行止,不可貿然外出,只讓其待在自己京畿得一處莊子內,這才把張明德打了去。胤禔一人在書房之中悶坐,越尋思,心裡越是不安。目前局勢正亂,稍不留神就是個萬劫不復的結果。再者,這張明德勾連的人不少,旁的不說,老八老九都是曉得的,眼下十四和他們走得也近,難說沒聽見點風聲,加上之前普奇、賴士,還有那個順承郡王布穆巴,哪一個又是好相與的主兒?虧著是自己把事壓了下去,可萬一誰平時露出點口風,被那些個弟弟們知道了,再向皇阿瑪處上點眼藥,怕是自個兒將來的境遇還不如時下里的胤礽。
胤禔的眉頭緊緊鎖在了一處,卻是毫無頭緒,枯坐了良久,方讓身邊最信得過的奴才拿了自己的帖子,去請正紅旗漢軍都統希思哈過府一敘。希斯哈是從自己府里出去的長史,最是親近之人,又久在朝堂,能向他討個主意也是好的。
同日,八貝勒府西花廳。胤禟撥弄著手上的翡翠扳指,皺了皺眉頭,道:「阿哥,你的身板也確實弱了些個。秋風才起,你就換了夾皮襖?你看看弟弟,不過才讓人在單衣里絮了層薄棉而已。」胤禩不以為意,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受不得風寒。皇阿瑪沒旨意換衣,立班的時候只好受著,險些沒染了寒症,現在自己府里,你還不讓我暖和點?」又稍帶了些戲謔,道:「九弟你這麼富態,倒讓我羨慕的緊,回頭九弟把府里的江南廚子送兩個給哥子可好?」胤禟哂笑道:「阿哥你就可著勁地村弟弟罷。這兩天為了阿哥的功業,小弟可是沒少費心。」看了看四下里,壓低了聲兒,道:「那位的事兒,滿京城裡都已經散開了,端得都是一邊倒。就他那德行,哪裡配得儲位?往後傳到皇阿瑪面前,不就是民意麼。」
胤禩稍有猶豫,道:「老二現在無非是個將死之人,皇阿瑪就算是再加恩,至少也要給個圈禁的處分。咱這邊聲勢造得太大,別套不著狐狸反倒惹了一身的騷。老大,老三可都盯著那位置呢。」胤禟嘴角一撇,道:「八哥,莫怪兄弟口直呵。你旁的都好,便只這一條,患得患失!這群兄弟里咱挨著數數看,論人望,看賢明,有哪一個越得過八哥你去?你賢王子的名頭,遠在江南都是有口皆碑!老大是個什麼東西,皇阿瑪早就聖明燭照!要是皇阿瑪對他還有寄望,何必讓他當著王大臣宣那道旨?也就是你,念著以往惠母妃對你的好,現在還給他留了幾分臉面,照我說,索性再上點眼藥,讓他早早絕了這份心思的好。至於老三,就是個書蠹蟲,想借著學問尋皇阿瑪的歡心,頂多日後做個清閒王貝勒,何足為患?」胤禩不置可否,只淡淡說了句:「都是自家兄弟,能留一分,日後也好相見不是?」見胤禟還要反駁,便道:「誒,不說這個了,你瞧瞧這道摺子,明兒我就打算遞上去,也算是終了差事。」從一旁案上,揀起了遞給胤禟。胤禟匆匆看了一遍,道:「嗯,凌普這奴才還算曉得事理,也不枉阿哥保他這一回。只不過,皇阿瑪那裡……?」胤禩立身起來,在屋內走了兩步,道:「得饒人處且饒人麼,皇阿瑪不是最講寬仁之道?再者,這查抄官員的具結文書你也見了,總不是我一人說得?就算在皇阿瑪面前,我也是這奏對。」胤禟點了點頭,道:「說得也是。八哥,今兒弟弟還約了十四弟來,估摸著再有一會兒也該到了,咱們可得好好叨擾你一頓。」胤禩略一揚眉,道:「沒叫十弟一起麼?」胤禟手指叩了叩案幾,道:「老十今兒說他身子不適,來不了。照我看,他還是惦記著新納的那個侍妾。原本還想請四哥的,只尋思著約莫為了弘暉的事,他也沒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