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馬齊似有後語,康熙寒了面色,道:「怎麼?你還想為他撞個木鐘不成?」馬齊身上一凜,垂了頭道:「奴才什麼身份,豈敢幹預主子家事?」康熙這才稍緩了顏,道:「國事家事,一般的全在人心,你在朕身邊這些年,該是最了解朕躬,誰想仁恕二字,竟得來今日這報效。該有什麼話,你就說,朕不罪你。」馬齊稍一猶豫,道:「主子向來寬明恩恤,現下阿哥們都被主子發落著,畢竟都是皇子,身份尊貴,如今這麼處置,似乎……。」康熙冷冷打斷道:「你只是婦人之仁!朕是要他們清醒一下,到底君臣父子是何解。讓他們想得透了、深了,來日對他們才是大仁慈;若他朝再不守本分,自己斷送了身家性命,焉知不是朕寬縱不仁。」一番話直聽得馬齊心頭驚悸,難掩憂色道:「奴才知主子心思,可是…。」康熙稍有不耐,道:「還有什麼一併說出來,你以往是個爽直之人,如今怎麼也這般避忌諱言?」馬齊被康熙這話一激,倒是不說也不成了,籌措著詞句,道:「是,奴才不及主子慮的深遠,只說一點淺薄的見識。奴才覺著,十三阿哥將這事都攬在自己身上,當間頗有些蹊蹺。」
馬齊見康熙只皺著眉頭,並無打斷他的意思,迎著那兩道犀利的目光,接道:「按說這事阿哥們都避之不及,可十三阿哥非但認下了,還將過錯都攬了自己身上。昨兒夜裡是十三阿哥巡值,那兩個侍衛既說是見著十三阿哥路遇太子一事,又一同下值,可見是不曾離開十三阿哥,再怎麼,十三阿哥也不可能當著隨行侍衛的面做下此等大逆之事。再者,十三阿哥即便見著太子去御帳,儲君請見聖駕,也是常有之事,十三阿哥未見疑,也是常理。退一萬步說,若他真是私結太子,至多也就是個為太子串通同謀的罪過,如何就要自認是這案子的主犯?」馬齊正將心中疑竇分說開來,卻聽康熙冷哼了一聲:「那不過是保太子的伎倆!你是沒見他拼著勁為胤礽做辯,呵,倒是朕構陷他胤礽不成?」馬齊只得默了聲,心中卻升起另一番想頭:十三阿哥素性直達,又正是血氣方剛的年歲,既是與康熙父子二人起了爭執頂撞,那其所言未必不是一時氣性所至,但康熙偏生就認定胤祥是為太子強出的頭。細想之下,太子窺探之事至現下並無一事直指證據,若是連這一樁都不成立,後頭這些罪名可有一樣是能論定的麼?
馬齊心雖作此想,嘴上卻不敢言康熙神色,知其仍是怒意未消,小心翼翼道:「奴才還有個一想頭,供主子參詳:大阿哥雖是在四阿哥帳中尋著太子與十三阿哥的,四阿哥本人卻不在,平素主子也贊四阿哥澹泊……這事上許未必就能攪了一道,既說是在喇嘛廟中念了一日的經,主子著人去查問查問便知。」康熙稍有沉吟,終還是搖了搖頭,道:「馬齊呵,你久在南書房行走,你該知道,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目下這光景,先把大勢控制了才有可為。四阿哥是冤枉也罷,有罪也罷,待局面穩了,自有水落石出之時。現今朕索拿他,未嘗不是為了讓他遠離是非。你知他少年之時的性子,莽撞得緊,為著胤礽和胤祥,難免不陷進去。你要好生體會朕做阿瑪的,對自己兒子的一片回護之心。」馬齊細細體味著康熙這一番話,似乎其中還是信著四阿哥無辜,要保全與他的意思多些,這才暗自舒了口氣。
燭火嗶啵,印著康熙的面孔晦暗不明,只聽康熙幽幽嘆了口氣,道:「朕到底是做了什麼孽,居然養了胤礽這麼一個兒子!朕還堪堪要將大位傳於此等不忠不孝之輩,險些就斷送了列祖列宗的基業……。朕如何對得起天下臣民,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言到後語,不禁哽咽,繼而竟慟哭不已。馬齊早已跪倒在地,不禁也潸然淚下,只是記著職守,猶自勸道:「望請主子珍重,眼前這光景,主子龍體最是緊要…。」
陳廷敬此刻在帳外,不便請見,亦不知內里詳情,心裡一味忐忑不已,周遭除了些蒙古部的台吉王爺,京里隨扈的宗室貴胄實是沒有幾位,除了個領著莊親王爵卻任事不管的博果鐸,就只有幾個貝子,公爵。恰逢大變,他一個漢臣,不得已奉旨在此,多說一句都要思慮再三,生怕惹禍上身。此刻,所有的阿哥都跪在眼前,又都一個個面似寒霜,弄得陳廷敬好不尷尬。
天將明之時,馬齊方從御帳之內緩步而出,一臉的疲色,見了陳廷敬,將其拉至一旁,低聲道:「主子有命,傳所有隨扈王大臣帳前見駕。」陳廷敬稍有一愣,吃吃問道:「莫不是,是要…?」馬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自己看了看周遭,這才把陳廷敬扯到一旁無人之處,更是將聲又壓低了些:「主子決意要廢太子了。」陳廷敬雖是昨夜已猜透了這層意思,此時經馬齊之口說出,身子還是一震。馬齊目色一沉,道:「子端,這檔口上什麼都別想,辦好主子交代的差事要緊。」陳廷敬默然點了點頭。
少傾,隨扈宗室,大小官員已是照著身份,品級跪了一地。前有阿哥們光著腦袋,又縛著手,眾人還哪敢出一丁點的聲氣?將近百人,竟是一片鴉雀無聲。候了半炷香的光景,就見四名侍衛擁了太子出來,雖說沒有如其他阿哥一般狼狽待遇,胤礽依舊面如死灰,經此一夜,他已知即將等待他的必定是那個結局。人為刀殂,我為魚肉,胤礽心內只有這八個字,一直盤桓不去。太子在眾阿哥前,一人孤零零跪定之後,不由自嘲一笑,過了今時,怕是自己將與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再無交集。
又過得片刻,康熙才與博果鐸,馬齊,陳廷敬一道從御帳之中走出,在當間的一張椅子中坐定,一言不發地將目光掃向在場眾人,冷峻之味愈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