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四章 驚變 (十)

  .胤祥才巡了營,瞧著天已微光,便想著去胤禛處一起用早膳。胤禛一向起得早,因而也不怕攪了他。不想進了帳子,沒尋著胤禛,倒見著太子坐於案旁。胤祥雖有納罕,卻躬身施了一個千禮,道:「臣弟給太子爺見安。」太子往時最多不過虛扶一下,如今一反常態,疾步過來攙了胤祥起身,道:「你我在此都是客,十三弟不必多禮。」見胤祥眸中有相詢之意,太子勉強一笑,道:「昨晚上睡得不踏實,曉得四弟對佛法之道頗精,便想著尋他聊聊,許能求得些安寧。沒料四弟這個鐘點兒上已去了喇嘛廟坐禪,倒叫我撲了空。」「哦」胤祥輕輕點了點頭,周遭確有一座喇嘛廟,香火雖不甚旺,胤禛卻極是虔誠,常常在廟內靜思,敢情今兒是又去了。

  胤祥默然一笑,並不去問胤礽因何不妥,自在一旁坐了,取了一本架上的劍南詩稿隨意翻看著。胤礽自己枯坐了一陣,終是開了口道:「十三弟,有時候,哥子自己在想,這儲君做得忒沒有滋味,還不如是個閒散阿哥的好。」「什麼?」胤祥陡然一驚,忙道:「二哥何出此言?」胤礽搖首苦笑,道:「聖心難測呵。若不過是個尋常皇子,遇到事自可以躲得遠遠的,可二哥我這個太子卻不成,整日價得琢磨:今兒皇阿瑪為著什麼不豫,又因著何事開懷?見著奏摺擬硃批,提筆之時,如有千鈞之重,寫一字要尋思三步,所擬所批,必要得有章程,有見地,方才不會被皇阿瑪見棄。」面上苦澀愈重,又道:「以前這些個牢騷話,只是同四弟說過。今兒…。」語鋒一轉,道:「十三弟,若是二哥以後儲位被廢…。」這句話還未講畢,就聽著外面一陣喧嚷。胤祥本就聽著發糝,正如坐針氈一般,此時正好藉機立起,道:「二哥且寬坐,容小弟出了什麼事。」此時,就見得帳門掀起,正是大阿哥,看了一眼太子,一臉的似笑非笑,道:「喲嗬,這還真是巧了,正要尋二弟和十三弟呢,偏生都在老四這裡。省得哥哥在挨著個的去尋摸了。」胤祥看胤禔見太子並不行禮,又聞他話中有話,眉頭一挑,道:「大哥這是尋我有事?」胤禔不理會胤祥之問,自顧著面南而立,肅聲道:「奉旨,傳太子,十三阿哥!」

  行營里,一片連帳燈火通明,反倒更顯得夜幕深重。連帳內城東南角的另一帳中,十五阿哥胤禑拿起爐上剛煮好的茶水,替十六阿哥胤祿斟上一杯釅茶,面上卻像是帶著幾分忿忿:「反正都睡不著,捱到天亮算了。」胤祿的眼角尚還有些濕潤,訥訥抬起頭看著胤礻禺:「十五哥,十八弟弟就這麼去了?前兒還見著他笑,今兒就再沒見他開眼…回去額娘要知道了,還不得傷心死麼?皇阿瑪、額娘都這麼的疼他…」就在這說話當口,外頭一陣突然的侍衛點哨,應喝聲引得他朝外看了看,「今兒晚上怎麼不對勁兒啊?」

  胤禑也往外瞟了一眼,把壺子擱回了爐上:「許都和咱們一樣,睡不著呢吧。」聽十五阿哥這麼輕描淡寫的一說,胤祿倒是很不以為然,撇撇嘴,騰挪著又朝他坐近了些:「那會子,你沒見皇阿瑪生氣了麼,發了多大的火兒,那眼神,想著都怕人,我從沒見皇阿瑪發這麼大脾氣過…」胤禑憤憤的悶飲了一口熱茶,眼中閃著幾星晦暗,看著許是傷感所致:「皇阿瑪不就是拍了桌子麼,算什麼?十八弟病著的時候,他們顧著行獵的樂子,不來瞧也就罷了,如今十八弟弟人都歿了,他們那些做哥哥的,也都沒幾個人在意他的死活,你別看後晌他們一個個的都來了,那是打根兒上懼著皇阿瑪呢!太子爺,咱這位二哥索性就連個面兒都不見,哼,我知道皇阿瑪為這個光火的緊,打今兒起,有的是熱鬧,你就瞧好兒吧!」

  胤祿不禁訝然,扯扯他袖子,問道:「十五哥說的是什麼熱鬧?」胤禑磕磕杯底,把剩的一點余茶全倒了,擦擦額頭:「外頭像是值更加了人手的樣子,皇阿瑪估計念著胤衸也是無眠就傷心,又在氣頭上,我猜回頭真要是處置了誰,也沒什麼奇怪的。」說罷,胤禑安慰似的拍在胤祿的肩上,胤祿揉揉眼角,微微點了點頭。

  胤禑的猜測只對了一半,康熙的確一夜無眠,為著對幼子早夭的心痛,更為著對胤礽適才舉動徹底寒了心。當康熙聽及大阿哥奉命傳喚胤祥卻遇著太子一節時,近乎是不可置信的側目,眯著眼冷冷問了句:「你說太子也在?在四阿哥處?」胤褆一愣,旋即便領會到康熙的驚異之下的怒意,心中暗喜,趁著這個勁兒,言辭著意修飾了一把,恭敬回道:「是,兒臣本以為胤祥還擔著差使巡值,不想卻遍尋他不著。後來兒臣想著十三阿哥素來便與四阿哥親近,故而去四阿哥帳子瞧瞧,驟然卻見著十三阿哥與太子一道,也著實是驚著了一下。兒臣撞見的那會兒,兩人似乎在談著什麼,可若只是敘個閒話,怎麼裡頭愣是連個伺候的奴才的都沒有……。」

  見康熙神色越發的明暗不定,胤褆恰到好處的收了言,立在一旁。康熙也無甚多餘的表示,只冷冷甩了一句:「上外頭,叫胤祥進來,朕有話問他。」胤禔「嗻」應了一聲,轉身要傳旨,卻又住了步,道:「那太子……?」康熙厲目一掃,道:「讓他在外面跪候!」胤禔心中此時莫提有多快意,一躬身,退了出去。

  胤祥進了帳中,才要見禮,抬目間正觸及康熙寒凜凜的目光,這教他實是心內一沉,康熙這樣目光予他,當真是鮮見。他不由得將這目光與適才在外,大阿哥那狀似幸災樂禍的表情與太子的鬱郁連到了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