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城中村，端木的心情十分複雜，他穿著英挺的西裝，整個人也收拾得乾乾淨淨。當他敲開了秦阿婆的家門，老太太眯著眼睛端詳了他好一會兒，才認出他來。
棚屋裡，端木和秦阿婆兩個人相對而坐。
秦阿婆給端木倒了一杯水，端木毫不猶豫地捧起很髒的瓷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你媳婦找到你了？」秦阿婆關切地問。
「找到了。」端木如實說道。
「那就好，你能過上好日子了。」秦阿婆綻開了欣慰的笑容。
「您也能過上好日子了。」端木感激地笑笑，「我已經安排了雲都最好的養老院，以後，我和我媳婦為您養老，要不是媳婦前兩天動了胎氣，她今天也會陪我一起來幫您搬家。」端木很大方的把夏夏叫做「我媳婦」。
「真的？」秦阿婆瞪大了眼睛。
「您不用再每天撿垃圾賣錢了，應該享享清福。」端木溫言說道。
「可是，我已經過慣了這樣的日子……」秦阿婆竟然露出了躊躇之色，「過去幾十年，我都是這樣過的，我怕我過不了那種舒服日子，一過上舒服日子，我這輩子也就到頭了。」
「婆婆，您……」端木沒想到她會給出這樣的回應。
「我知道你是想謝我，陪我吃頓飯就好。」秦阿婆迷濛的眼中閃動著淚光。
「婆婆，您和我去養老院瞧瞧吧，如果實在不喜歡……」端木沉聲說道。
「我聽說過養老院那種地方，其實就是老年人的監獄啊！進得去，出不來，每天在院子裡放放風。你看我住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自由得很啊！」秦阿婆灑脫地說，「我知道你是有錢人，我和你不一樣，我一輩子過得都是這樣的日子，習慣了。」
「好吧，婆婆，這種事不能勉強。」端木點了點頭，「咱們去吃個午飯吧！您不是最喜歡那家『小壺春』嗎？每次路過都說一定要帶我去吃上一頓！」「小壺春」是雲都一家老字號生煎饅頭店，每天的營業時間門口一直都排著長隊。
半小時後，端木和秦阿婆已經坐在了小壺春店面的角落裡，因為秦阿婆的身上散發著濃重的垃圾味道，引發了其他食客的不滿，程空和孤島打點了店家，這才息事寧人。
端木叫了兩份小鍋生煎，每個小鍋里都有3隻鮮肉生煎、3隻蛤蜊鮮肉生煎、3隻大蝦鮮肉生煎，每人還有一碗鮮蝦小餛飩。看到熱氣騰騰的美食，秦阿婆的雙眼都在發光，這一老一少沒說什麼，就開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沒過多久就把眼前的大餐給消滅光了。
「我已經有七八年沒有來這裡吃飯了。」秦阿婆感慨地說。
「您以後可以經常來的。」端木微笑著說，「每個月我都會讓程空給您送來兩千塊錢生活費，剛才程空把一包全新的衣服、用品放在了您家……」
「我要那麼多錢做什麼？」秦阿婆面露惶恐。
「您救了我一條命，這些都是您應得的。您心地那麼善良，理應過上更好的日子。」端木誠懇地說，「如果您改變主意想去住養老院了，就和程空說，他每周都會來看望您一次。」
「那你呢？我更希望能在你有空的時候和你吃吃飯，就像今天這樣。」秦阿婆低聲說道。
「我頭上的傷，您是知道的。我媳婦要把我送到國外去治療，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端木編了個謊話，類似於「某人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只要我回國了，第一個就會來看您。」
「弟弟，你不用騙我，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想來見我了？」秦阿婆戳心戳肺地說。
「婆婆，您想到哪裡去了？」端木心中一疼。
「你今天能來看我，我已經很開心了。」秦阿婆最會察言觀色，看出了端木眼中的悲悽。
「婆婆，如果我可以選擇，真希望每個星期都能來看您。」端木已經有些崩潰。
「弟弟，你腦袋上的傷很嚴重是不是？」秦阿婆落下了兩行濁淚，用骯髒的衣袖去擦。
「後天一早的手術，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過去。」端木說了實話，「我很感謝您把我從鬼門關里救了回來，如果不是您，我也就沒機會再見到我媳婦了。」
「她一定難受壞了，可憐的孩子……」老太太哽咽著說。
「她還不知道。」端木苦笑著說，「我根本就不敢告訴她。」
「你快回去吧！陪著我這個糟老婆子幹什麼？快去陪你媳婦去！」秦阿婆霍地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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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孤島、程空和端木都很沉默，端木怔怔地看著窗外，頭腦中陣陣抽痛，這種生命在指尖流逝的感覺，真的非常糟糕。連秦阿婆都戳穿了他，夏夏真的沒有看破嗎？
推門進入病房，端木又成了那個意氣風發、重獲新生的他。夏夏知道了那個噩耗，已經不可能再睡得著，見他終於回來，才露出了快慰的笑容。
「秦阿婆安頓好了嗎？」夏夏連忙問道。
「她不肯去養老院，覺得住不慣、不自由。」端木落寞地說，「我陪她去吃了頓生煎，以後每個星期都會抽空去看看她、陪陪她。」
「也好。」夏夏淡淡地說，如果他能每周都去探望秦阿婆就好了，那就說明他還活著。
「有沒有乖乖吃午飯？」端木走到床邊，拉起了她的手。
「你不在，飯都不香了。」其實，夏夏根本一口也沒吃下去。
「我剛才路過一家甜品店，聽島叔說你很喜歡，就下去幫你買了蓮子紅豆粥，現在還熱著，起來吃點吧！」端木去洗了洗手，把小碗從袋子裡取了出來。
夏夏掙扎著坐起來，她的肚子確實餓了，撒嬌說道：「餵我吃，好不好？」
「孕婦最大，想要怎樣就怎樣。」端木釋然地笑笑，開始一口一口地餵她。
粥明明是甜的，但是吃到嘴裡卻帶著異樣的苦味，蓮子是苦的，吃起來簡直就像是令人苦不堪言的黃連。可夏夏的臉上仍舊帶著幸福的笑容，這一刻確實完美無缺，如果不去想明天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