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馬威

  下馬威

  思及此處,沈徹默默地守住心神嚴陣以待,再不去瞧顧溫涼了,免得被一個笑容迷惑住了。

  兩人心思各異,在長長的青石道上慢行,落後了前頭的兩人有些距離。

  顧溫涼挽了挽垂在耳側的髮絲,偏頭看向身側長身玉立的人。

  「你想與本殿說些什麼?」

  沈徹感覺到她幽幽的視線,心裡如同被貓兒的爪子撓過一般,開口問道。

  顧溫涼理了下思緒,瞧他臉色不開口,開口就有些遲疑:「就是……賜婚的事兒。」

  誰料才將說了這一句,便見到沈徹陡然停了步子,一雙鳳眸開闔間全是失望與委屈,瞧得她心直顫。

  青石路上原就有些青苔,如今才下過了雨,路面上更是濕滑,一個不留神的功夫,顧溫涼腳下一滑,膝蓋骨著地,連著磕了三層石階才停了下來。

  「嘶!」

  顧溫涼眼淚一瞬間落了下來,捂著自己的膝蓋位置,天上的濛濛細雨飄落在髮絲上,沁人得很。

  沈徹也顧不得手裡的傘了,直接一個跨步到顧溫涼麵前,瞧她皺成一團滿是淚痕的小臉,心揪得死緊。

  「摔著哪了?」

  他急著想瞧她的傷口,卻又無從下手,只能連聲急問。

  顧溫涼雪白的銀牙上下打顫,鑽心的痛意從左邊的膝蓋與小腿上傳來,叫她連說話都不能。

  青桃此刻也急出了眼淚,連聲道:「腿,小姐摔著腿了。」

  顧溫涼在青石台階上滾了一圈,身上的衣服都沾上了渾濁的泥水,沈徹小心地圈住她的身體,卻再也生不出一份旖旎的心思。

  咬了咬牙,他緩慢地掀開了覆在顧溫涼左腿上的裙邊,這處也是破得最厲害的地方,甚至已經撕裂了一道口。

  這樣一掀開來,沈徹瞧著眼前的場景,眼裡緩緩現出了沉沉的血絲。

  雪白的小腿上,並未破皮流血,可一大片的皮膚已然變得青紫,表面的皮膚光滑無比,與周邊白皙的膚色相襯,顯得尤為可怖。

  沈徹托著顧溫涼的手有些細微的顫抖。

  顧溫涼吸著冷氣,大顆大顆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好容易擠出一個笑容,卻不負往日的清淺,顯得有些蒼白。

  「我沒事兒。」

  話才剛說完,泛涼的臉上就貼上一個溫熱的手掌來,將她嬌嫩臉頰上划過的淚痕一一拭去。

  「溫涼,別哭。」

  沈徹手上染了她濕濡的淚,灼得他四肢百骸都發疼。

  顧溫涼抽著鼻尖,痛意開始慢慢地減弱,倒覺得有些害羞起來。

  起先並未覺得什麼,此刻倒是掙扎著伸手將暴露在空氣中的左腿重又用裙擺覆蓋住,而後,便被沈徹輕巧地橫抱了起來。

  顧溫涼聽得他沉穩的心跳聲,抽了抽鼻尖,頗有些羞澀,原本蒼白的臉湧上了幾縷羞紅。

  前世顧溫涼也是成過親的人,卻從未與衛彬有過如此接觸。

  不過是相看兩厭罷了。

  顧溫涼閉著眼睛,雙手輕輕揪著沈徹的衣袍,原就嬌小的身子更是縮成了一小團。

  沈徹將她抱在手裡,輕得如紙一般的重量壓得他心口發悶,臉色沉沉地抿了抿嘴。

  成親之後,定要將她餵得胖一些,現在這樣風一吹指不定就要飄走了。

  顧溫涼睜開了眼睛,這樣朝上看,只能望見他堅毅的面龐,有若傳神的石刻。

  柔柔地彎了眉眼,顧溫涼聲音如同雨打過青石路,清脆又帶了朦朧:「賜婚之事,可是真的?」

  心裡更想問的是,賜婚聖旨是你去向聖上求取的嗎?

  沈徹沉默半晌,而後輕輕落下一字,似有千鈞之力:「是!」

  顧溫涼左腿上的痛意漸漸地遠去,天上絲絲縷縷的細雨飄到臉頰上,又是酥麻又是寒幽。

  她輕咬了咬嘴唇,試探著問:「那……你願不願意啊?」

  沈徹深吸一口氣,面色有些扭曲。

  除了細碎沉穩的腳步聲,跟在後頭的丫鬟小廝也不敢發出任何一點動靜來。

  這是一道不好回答的題。

  若回自己願意,豈不顯得太過扭捏?

  日後也更隨得她無法無天了。

  可……若說不願意,豈不就叫她找了藉口好拒了自己?

  臨到最後,沈徹也沒敢去看懷中人的眼睛,只沉沉地道:「莫亂想些旁的東西,先送你回府找大夫看傷。」

  明明身體隔著這樣近,一低頭,便可覆上她的唇,心卻似隔了千山萬水的距離。

  顧溫涼原本想著柔柔回他一句我也願意,熟不知他竟這樣回了她,頓時又羞又惱,索性不再說話了。

  一路寂靜。

  待他們走到後山頭,只有兩輛馬車侯著,顧溫涼心中正疑惑,沈徹就開了口:「四皇子和秦衣竹呢?」

  那守在此地的小廝才抬頭望了一眼,便飛快地低下頭道:「回殿下,四皇子說他還有事便先回府了,秦小姐也一起走了。」

  沈徹皺眉,很快便明白了他們的意思,無外乎是叫兩人多多相處。

  只是眼下這樣的場景,哪裡還顧得上那許多?

  他低頭問懷中緊閉著雙眼睫毛微顫的人:「皇子府的馬車寬敞舒適一些,我抱你進去?」

  顧溫涼微微頷首,沈徹這才抱著她小心地登上了那輛尊貴寬敞的馬車。

  由於傷著了腿,顧溫涼被沈徹放在墊了厚厚一層皮軟墊的坐墊上,沈徹則坐在一旁,忍了忍還是問:「還很疼嗎?」

  顧溫涼緩緩地搖了搖頭:「不怎樣疼了,不碰就不疼。」

  兩句話下來,馬車裡便陷入了長久的安靜。

  沈徹一點一點地蹭到她身邊,狹長的鳳眸微閃:「溫涼,你這樣偏著身子累嗎?」

  顧溫涼不明所以,抬眸只望見他低垂的瞳孔,自己的身影倒映在裡頭,竟是比山間的泉水還要清幽。

  「若是覺得累了,本殿肩膀給你靠一會。」

  才說完,又皺著眉心補充道:「此處距大將軍府還有些距離,怕你受不住。」

  顧溫涼倏爾一笑,沈徹便將半邊身子湊了過去。

  車內偶有顛簸,顧溫涼眸子開闔間眼前之物漸漸模糊起來,腿上的疼痛隱隱傳來,並不劇烈卻從未停過。

  沈徹聽著身旁之人均勻的呼吸聲,抬眸望了望馬車上晃動的流蘇掛件,心弦繃得死死的。

  臨到頭來,也還是不知道她心裡所想。

  肩頭上的小腦袋動了一下,沈徹沉沉笑了一聲,將她嬌軟的身子半攬在懷裡。

  香甜的氣息縈繞在鼻間,沈徹修長的手指輕敲身下的軟墊,目光幽深如古井,半晌方才輕蔑一笑。

  左不過是個無所作為的世子,膽子倒不是一般的大。

  顧溫涼是被腳上的陣痛刺醒,幽幽地睜開眼眸,第一眼便瞧到床榻前慈眉善目的老者,見她醒了,撫掌朗笑:「殿下、將軍不必擔憂,小姐並未傷筋動骨,只是肉裡頭有了淤塊,好生養幾日便好了。」

  顧奕懷聞言,大睜的虎目才緩緩閉了一下,大鬆了一口氣:「如此,便麻煩大夫了,青松,領大夫下去拿賞錢。」

  顧溫涼嗓子有些干啞,嘴唇也乾裂得有些不舒服:「爹爹。」

  沈徹負著手站在床幔之外,只能隱約瞧見一個輪廓,顧溫涼還是一眼便瞧了出來。

  「溫涼你先莫說話,好好歇著。

  爹爹去送殿下出府。」

  顧奕懷伸出大掌撫了撫她發燙的額心同她說。

  顧溫涼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目光轉到了垂落的層層床幔之外,即使瞧不清臉也能感受到那灼灼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待得顧奕懷起身,沈徹便緩緩踱步出了去。

  顧溫涼眨了眨眼,朝著他的背影莞爾一笑,眼角的一滴淚隨之滾落。

  原來這個年紀的沈徹,是這樣的性格啊。

  這麼些年,自己倒像是從未了解過他,又像是處處受他恩澤,直至今日,才好好瞧過他一眼。

  三日的時光過得飛快,這日一早,顧溫涼便有些思緒不寧,拿著瓷杵的手漫不經心地將白玉碗裡的花瓣搗碎,直到碗裡的花瓣都成了花汁,手下的動作還是未停。

  青桃這時候走進了屋裡,才一進屋便道:「小姐快回塌里躺著吧,外邊兒又下了雨,怪是陰冷的。」

  顧溫涼這才恍若驚醒,低頭瞧著碗裡的花汁已被碾得變了色,而自己手間也濺了一兩滴的花汁。

  細密的睫毛緩緩垂下,拿了桌上的帕子細細地拭淨了,才有些思緒不寧地問青桃:「府里可曾來了人?」

  青桃聽了這話,細細地思索了一番道:「府中並未有客人前來,小姐是與衣竹小姐約好了嗎?」

  顧溫涼從凳子上起身,望著被毀了顏色的花汁,不由得有些可惜:「無事,你將這碗花汁倒了去吧。」

  青桃這才又披著雨蓑端著玉碗出了去。

  顧溫涼走到半開的窗子底下,眼中不解之色頗濃。

  窗外風雨淒淒,白色的雨幕如同一道道水簾傾倒而下,落葉打著旋兒落在了雨里,飛出了老遠。

  今日是前世賜婚聖旨下達將軍府之日。

  為何到了這個時候,聖旨還沒有來?

  莫不是哪裡出了差錯?

  今世所發生之事不盡然與前世相符?

  與此同時,望著這滿天雨幕出神不已的,除了顧溫涼,還有端著一杯溫酒的沈徹。

  「這樣說來,父皇準備下旨,將顧溫涼許你為正妃,工部侍郎之嫡長女為側妃,同日進府?」

  沈唯鳳眸一挑,將手中溫熱的清酒一飲而盡:「是件好事,皇弟可享齊人之福啊。」

  沈徹眸色森冷,帶著幽幽地寒冽之氣:「皇兄。」

  沈唯見他真要惱了,才無謂地聳聳肩:「工部侍郎之嫡長女是府中的掌上明珠,大方秀靈之名傳遍京都,莫說是側妃,便是皇子正妃也是做得的。」

  「奈何你偏偏中意那顧溫涼,父皇此舉,便是要給她一個下馬威罷了。」

  「蔑視皇子,冒犯天威,還能有正妃之位都是父皇瞧在你相求的份上,你且叫顧溫涼生受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