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七章 圍攻

  時間過的飛快,六月結束,學生們就數著天兒的準備過暑假了。

  楊銳考了幾門試,又免試了幾門,就差不多處於放假狀態了。自從去了清華做講座,並寫了一本《基因組學》以後,弱一點的老師都不敢再用對學生的態度對楊銳了。

  做老師的最知道寫一本教材級的學術專著有多難了,說是大家的終身目標也不為過。就七八十年代的學術氛圍來說,也就是北大清華等少數重點學校的老師,有資格做教材級的學術專著,剩下的地方高校,偶爾能出一位這樣的人物,基本都是校寶了,即使如此,地方高校的教授寫的學術專著,也鮮少有出省做教材的,只有北@京的才是中國的。

  楊銳的《基因組學》卻不僅僅是北@京或者中國的了,他的這本書早就被諾頓出版社賣遍了全美,甚至賣到了歐洲。諾頓本來就是專業的大學出版社,目標以大學為主,渠道在世界範圍內都是極好的。楊銳在學術界的名聲,有一部分就來源於此。

  《基因組學》出口轉內銷的翻譯版本在國內也漸漸的流傳開來了,不過,中國的政府機構一向反應緩慢,像是換教材這種事,更不單純,沒有國外大學自行更換教材的靈便,但該知道楊銳的老師,就沒有不知道《基因組學》的。

  當然,還有許多老師是通過小道消息熟悉到楊銳的。

  「楊銳第三次卡住京西製藥總廠了。」

  「京西製藥總廠停工一個月了吧。」

  「楊銳還是有些學生氣了,差不離就給通過唄。」

  「誰知道呢。」

  在有心人的推動下,已經不止是藥企和衛生系統的單位在傳說八卦了,像是北大這樣的學校和研究機構,也在密切關注著楊銳做的「不予通過」的決定。

  對於學者們來說,這也是代表著一次學界的發聲。

  當然,不認識楊銳的人,遠觀是一種風景,認識楊銳的人,近看又是一種風景了。

  王永就始終很擔心楊銳,在自己教的無機化學的課程上遇到楊銳,等下課了,立即來到楊銳面前,要了他的作業,當堂批改以後,道:「你做題的思路還是很清晰的,恩,你要是做什麼事,都頭腦清晰就好了。」

  楊銳的化學基礎比數學好一些,但也還需要積累,因此是經常來上課了,看著王永給自己的修改的幾點問題,注意力就偏移了。

  王永發現楊銳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說什麼,很是無奈的道:「你怎麼還是沒心沒肺的,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吧。」

  楊銳這才反應過來,道:「您認識秦翰池?」

  「不認識。」王永沒好氣的道:「就算認識又能怎麼樣,我肯定是站在你這邊的。我要回辦公室了,你一會還有課嗎?一起走?」

  他是不想其他學生聽到兩人的對話。

  其實也很少有學生往王永和楊銳之間湊,大家都知道王永給楊銳開小灶,現在才大二的時間,大多數學生才剛剛對化學有了科學概念,楊銳的無機化學水平就可以寫普通水平的論文了,湊到跟前也只是些聽不明白的對話而已。

  楊銳笑笑,收拾好東西,跟著王永出了教室。

  曹寶明和王國華早就結束了考試,遠遠的跟在後面。

  周圍沒有其他人了,王永急不可耐的道:「楊銳,你最近做事太硬了,秦翰池得罪你了嗎?」

  「怎麼會,我以前也沒見過他。」楊銳將樹蔭讓給王教授,自己用手搭在額頭上學孫悟空。

  「沒見過的話,你為什麼一定要卡著律博定,不讓它通過。」王永在象牙塔里信息滯後,現在終於是忍不住了,想勸說楊銳。

  楊銳拍拍額頭,道:「我說是因為安全問題,你們怎麼都不相信。王教授,您也不相信我?」

  「我是相信你的,但你提出的問題,也確實有很多瑕疵,現在大家都覺得你是……有些,怎麼說呢。」王永有些不好意思說。

  楊銳替他說道:「死鴨子嘴硬。」

  王永看看四周,低聲道:「你不要覺得自己必須堅持一個意見,有時候,改正以前的意見,也是一種勇敢。」

  楊銳苦笑,道:「您真不是給人當說客的?」

  王永搖頭,轉眼問:「有人當說客?」

  「當然,不老少。」

  「但你還是堅持己見?」

  「王教授,律博定是有問題的。」

  「京西製藥總廠不是補充了安全性報告?」

  「胡寫的。」楊銳撇撇嘴。

  王永詫異萬分:「胡寫的?」

  當著王永的面,楊銳並不隱瞞,道:「我仔細的審查了一番,數據是有問題的。」

  「那你怎麼不說出來。」

  「不好證明的,對方的數據設計的很仔細了,我要證明就得做重複試驗。」楊銳搖搖頭,道:「再者,他們的問題不是一個實驗的問題。」

  「總能幫你分散些關注吧。」

  楊銳笑笑搖頭,道:「關於律博定的問題,我其實已經寫了一篇解釋的文章了,但很少有人去看啊。」

  「我看過。」

  「哦,你覺得怎樣?」

  「論據不夠充分。」王永不好意思的說了一句。

  楊銳很是無奈,製藥領域的監管就是有這樣的問題,你很難拿出令人信服的論據,因為藥品不是你做的,而且,出於專利和防範仿製藥的考慮,對方也不可能交給你所需要的資料。

  拿不到資料,而想要準確的命中對方做了多年的藥物的命門,如果沒有運氣的輔佐的話,這往往是很難做到的。

  楊銳能做的,也就是要求對方提供安全性的資料,而難以直接指出對方的紕漏。

  王永也知道此點,說了一句,就安慰楊銳寬心。

  楊銳哪裡寬心得了。

  老實說,秦翰池的應並沒有他預想的激烈,但即使如此,楊銳也是有些承受不起。

  開一家補習學校而面臨失敗的風險所導致的壓力,做一個項目而面臨競爭的壓力,與之相比,還是略顯遜色了。

  因為楊銳並不知道自己需要堅持多久。

  這種綿長而未知的堅持,是非常痛苦的。

  就像是做深蹲,的確是很累的項目,但蹲馬步才是令人絕望的。

  楊銳現在就等於是蹲馬步,而且不知道要蹲多久,所以,哪怕秦翰池的反抗並不強,楊銳依舊感覺累的不行。

  偏偏在「律博定」的問題上,楊銳本人是沒什麼一錘定音的奇招的。除非他搞一個耗資幾千萬,耗時年許的臨床試驗,否則,他說什麼,都只能做旁證,不能做絕對的證據。

  要是普通的問題,以楊銳現在的身份地位,旁證也是很厲害的,就像是舊金山的法庭上,達爾貝科為楊銳的PCR背書一樣,效力強到學術界以外的法官和陪審團都要認同。

  但製藥公司是什麼樣的貨色,他們是明知道藥品有問題,也要繼續賣的利益體,這種利益體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集體意識。超大型的製藥公司,股權都稀釋到了不同的機構手裡,這些機構,有些是華爾街和華爾街以外的金融機構,有些是互相持股的製藥公司,還有的是不相干行業的大股東和小股東,董事會的每一次投票,都代表著身後數個乃至數十個董事會的投票。

  在一種藥物就有可能令一家大型製藥公司興衰欺負的年代,針對任何藥物的決策,都是謹慎而理智的,換言之,當利益與道德相違背的時候,任何一家大型製藥公司都會選擇利益而非道德,這不是某個人的不道德,這是現代醫藥制度的不道德。

  楊銳是沒有能力抵抗這種不道德的,重生也是沒有用的。

  他甚至連拖延不道德的手段都很匱乏。

  也就是在中國,楊銳行走多時的履歷洝勉強支持著他蹲了幾天的馬步,而且,國內的製藥廠,與一款外國藥品的利益糾葛,畢竟沒有到幾億幾十億幾百億美元那麼強。

  可楊銳知道,自己的履歷,也就能堅持到這個地步了,再繼續下去,馬步會越蹲越累的,到後面,哪怕是一點點的壓力,都會讓自己垮掉。

  然而,想到自己垮掉以後的後果,楊銳又實在無法安心。

  作為生物學的研究者,楊銳並不指望人人理解,但是,本來用於治療疾病的藥物,竟而變成了致命的毒物,這樣的變化,實在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有機會改變或者削弱這件事,就算是蹲馬步,也得儘可能的蹲久一點啊。

  「我還撐得住。」楊銳和王永教授並排行走,只是步伐越走越慢。

  「有什麼我幫得上的地方,你就告訴我。」王永也是沒辦法,他就是名教授,出了學校,能做的事太有限。

  楊銳點點頭,轉移話題,道:「正好,我還有些化學方面的問題……」

  「哈哈,這個我擅長。」

  王永最喜歡談論的還是學術問題,神情都一下子變的生動起來。

  兩個人,一個問一個答,氣氛漸漸愉快。

  就在這時,楊銳兜里的BP機,「滴滴滴滴」的響了起來。

  「我去打個電話。」楊銳找了個小賣鋪,用公共電話回了過去。

  電話另一頭的是戴志,他接到電話,聽清楚對面是楊銳以後,用鄭重其事的語氣道:「楊委員,不好了,京西製藥總廠的工人們,把GMP委員會的院子給圍起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