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六章 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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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銳審視著章樂山,突然有些唏噓的道:「我最近打交道的,怎麼都是中年人啊。」

  章樂山準備了好幾個方案,準備應對楊銳的憤怒,裝傻、爭辯甚至求饒。

  楊銳的態度和表情,卻讓章樂山想起了老家山村裡的老狗,懶洋洋的臥在門口,似乎連小偷進了家裡,都不願意費神叫一聲。

  一個二十歲的青年身上露出老狗的表情,實在令人錯愕。

  「章先生是中科院的研究員?」楊銳的語速倒是正常,只是十足的憊態令人理解不能,應對不及。

  要從楊銳的角度來解釋的話,或許可以說,楊銳是明知道家裡蹲了滿滿一屋子的青壯年猛犬,根本覺得眼前的情景沒有必要狂吠。

  大家的信息不對等,表現的態度自然是不同的。

  章樂山卻依舊沉浸在唾手可得的成就的興奮當中,做謙虛狀,微笑道:「去年剛評的研究員,還是新人,所以還要跟著大家學習。」

  他向蔡教授點點頭,又道:「院裡安排我做高特敏診斷組的副組長,我也是又緊張又不安。」

  「高特敏診斷組是什麼?」楊銳稍微有了些好奇。

  「高度特異敏感技術與臨床診斷應用組。」章樂山一副你連這個都不知道的表情。

  作為一名有著正義之國字臉的中年人,章樂山露出這樣的神情,也確實是情緒非常外放了。

  楊銳則咀嚼了一遍這拗口的名詞,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蔡教授咳嗽一聲,道:「高特敏診斷組,中科院計劃,是以咱們北大離子通道實驗室為主。」

  楊銳的眉毛飛揚了起來,詫異的道:「中科院能命令咱們北大?」

  「這當然不行了,這個項目組,就是我們中科院和北大的一個合作項目,雙方各出一部分人手,各出一部分的經費,依託現有的實驗室場地和實驗器材,組成一個臨時的項目組,完成高特敏診斷組的任務以後,就地解散,儘量減少行政上的約束。」章樂山解釋的很有官僚范兒,一看就是經常開會發言的角色。

  楊銳問:「就是說,我也得參加?」

  章樂山笑了,笑的還有些微的不好意思,但他迅速的掩蓋起來,道:「看您說的,您是北大的地主,是咱們高特敏診斷組的組長。我主要是輔助你,您得盡地主之誼。」

  楊銳雖然猜到一點,還是表示驚訝。

  章樂山怎麼說都是中科院的研究員——研究員這個詞,不特指的時候,它能虛指一切做研究的人,但特指的時候,它代表著相當於教授的職稱。換言之,研究員就是研究系統中的頂配了,雖然還有一級研究員和一級教授這樣的職稱,但它的要求基本覆蓋了院士的要求,已經不是常人所能達到的了。

  如果是地方大學的教授,來給楊銳做副手,還多少能說得過去,京城的機關欺負地方人才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但章樂山可不是地方大學的教授,他是科研中央的科研中央的中科院的研究員——現在的中科院,幾乎掌握著國內科研的領導權,其地位近似於足協,雖然不能直接管理下面的球隊,可下面的球隊也不敢輕易忤逆的。

  以章樂山的位置來看,要是與楊銳共在一個實驗組,做副手的理由實在是不充分。

  蔡教授不用看就知道楊銳有疑惑,用嘴型對了一個「wu」的音。

  楊銳這下子知道,是伍洪波為自己爭取的。

  伍洪波是中科院的學部委員,怎麼說都是一方山頭,他不能阻止更高層領導的野心,但卻是儘可能的幫楊銳爭取了一個有利條件,起碼,通過這個科研組做的東西,除了分潤一些給副手章樂山以外,楊銳至少能落一半。

  楊銳更深入的想,要不是伍洪波出面,自己豈不是什麼都落不到了?甚至連離子通道實驗室都等於被吞掉了。

  這樣的想法一起,楊銳立即不爽起來。

  「蔡教授,借一步說話。」楊銳當面就提了出來。

  這個話,自然是說給章樂山聽的。

  章樂山呆了一下,轉瞬笑了起來,說:「沒關係,沒關係,正好我要和其他人打個招呼,楊銳,咱們以後還要共事,有的是機會交流,處的久了你就知道,我這個人是很好說話的。不過,院裡上會了的決定,一般是不會改變的。」

  章樂山轉頭又對道:「蔡教授,您得給楊銳說清楚,這是組織上的決定,不是咱們個人能改變的。」

  兩邊各說一句話,章樂山才笑盈盈的離開了。

  楊銳看著他的背影,道:「內八字。」

  「啥?」蔡教授沒聽清。

  「走外八字的人,比較容易有傲氣,走路內八字的人,遇事容易畏縮。」楊銳盯著章樂山臨行前的步伐。

  「這件事,章樂山身後,有得力人士操辦,他不會畏手畏腳的。」蔡教授說。

  楊銳道:「我個人感覺,如果將做科研比做打仗,項目負責人就像是將軍,項目執行人就像是士兵,將是兵的膽,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我和章樂山,合不來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

  「沒什麼好試的,我要章樂山做什麼?」楊銳抬頭看看蔡教授:「空養一個人,還是副手,不僅我不願意,許正平他們也不願意的,這是沒有矛盾還製造矛盾。」

  「許正平我去說。」

  「那也解決不了章樂山吃空餉的問題。」

  「你就這麼肯定章樂山一定吃空餉?」

  「他說自己做過一段時間基因學的研究,說老實話,我沒見過這方面的資料。中科院的研究員,如果研究方向是基因學方面的,無論如何都該讓我聽說過名字吧,咱們這個圈子,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大了?」楊銳的話音里,諷刺意味濃厚。

  他不用腦海中的資料,就能做出這樣的判斷。一種學科的圈子或許是不小,比如數學、生物的圈子,容納上百名甚至幾百名頂級學者都是有可能的,只看從哪部分開始算了。

  但在某個學科的某個方向上,頂級學者的圈子是很細碎的。

  用不那麼恰當的比喻,就好像生物學的植物學領域中,專門研究海帶的學者會有幾個人?專門研究海帶,又成績斐然的,會有幾個人?標準要是列的高一點,說不定就是查資料的這位自己一個人。

  基因學的圈子當然比研究海帶的學者的圈子大,但還真不一定就比研究大熊貓的圈子大多少。

  80年代的國內學術界就更加封閉了,在一個研究領域裡呆的久了,不說各種會議的時候會見面,就是平時寫文章,也應該混的臉熟了,其研究內容和成果,即使自己的文章不涉及,自己引用的文章說不定就涉及了。

  楊銳對章樂山這個名字完全沒有印象,自然是極其少見的情況。他寫文章,尤其是撰寫《基因組學》的時候,不說通讀國內外重要的基因學文獻,起碼掃過相關的摘要和索引,對這個圈子裡的人,是再了解不過了。

  蔡教授也知道瞞不過楊銳,斟詞酌句道:「章研究員,以前做行政工作比較多。」

  「機關幹部?」

  「也不算,他還是做科研的,也確實做過幾年研究,我印象里,他前幾年在基因學方面,還是略有成果的,只是文章多數發在會議期刊上,你可能沒有太注意。」

  楊銳撇撇嘴:「和搞行政的也差不到哪裡去。」

  80年代的會議刊物其實還是有一定的價值的,但就楊銳的標準來說,依舊是低了。

  做二代PCR,不說是世界級的研究水平,起碼得有國內一流的研究水平,否則,全球起碼四五十個發達國家,這麼多的競爭對手,想第一個做出成果來,一點希望都沒有。

  蔡教授也知道此事的弊端,可也只能勸道:「章樂山在科研方面的確會有所欠缺,但他也不會太干涉你的研究。你也可以讓他幫你解決一些行政上的問題,各展所長不是也挺好。」

  「他如果不來,我也沒啥行政上的問題要解決了。」楊銳還是不願意。

  蔡教授沉默。

  「這個決定能更改嗎?」楊銳再問。

  蔡教授搖頭:「最終決定了,老伍為了這個,差點給鬧翻臉了。」

  「您也沒少出力吧。」

  「我給你出頭是應該的。」蔡教授很自然的道:「老伍是中科院的人,你得承他的情。」

  「當然,我回頭單獨向他致謝。另外,蔡院長,謝謝您。」楊銳也說的很自然,這樣的會議替他說話,確實是不容易。

  蔡教授擺擺手,道:「不說這些,你自己能想通才好。」

  「我覺得我想不通了。」楊銳想了想,問:「離子通道實驗室必須給他們嗎?我自己撤回來做不行嗎?」

  「中科院的意見是集中資源辦大事,你如果退出,或者離子通道實驗室退出,可以,但那不僅拿不到中科院的相關經費,你也不能再申請其他的相關經費了。」蔡教授頓了一下,道:「中科院有權力指導全國的科研工作,你要是退出,北大也不能給你經費做PCR了。」

  楊銳不屑道:「PCR本來就不是在北大做的。」

  為了拿到PCR的全部權益,楊銳在這方面可是無比的小心。

  蔡教授點頭,道:「正因為如此,你才能成為五個項目組長中的一個,其他四個組,可都是老前輩帶隊。楊銳,這對提升你在科研界的地位,還是有一定幫助的。」

  楊銳一向以來,都很注重自己在科研界的地位,但這一次,涉及到了PCR,楊銳卻是堅決道:「我不做,誰願意誰做。」

  蔡教授沉默良久,道:「真不願意,這終究是個全國項目。」

  楊銳緩緩搖頭。

  「好吧,我知道了。不過,你要是放棄了,學校肯定還是要安排人頂替的,這個你要提前知道。」

  「我知道。」

  蔡教授點點頭,臨走前,道:「你就算不做,他們估計還是要你聯絡美國能源部,給你掛一個聯絡員之類的名頭,向華銳施壓也是有可能的,最好還是避免正面對抗。個人對抗組織,一向都很麻煩的。」

  楊銳似有所悟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