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 偷書

  到後半下午,皇帝的登基儀式就完成了,宿岩給了皇帝這個面子,等到對方登基之後,才離開。閱讀

  回到王府,也沒有再處理政務,換身衣服就出了門,先到工部看了看暗衛最近從海外帶回來的一批橡膠,吩咐儘快融了,製成內外輪胎先給各部造一輛比較輕巧的馬車。

  至於這個制輪胎的工藝,當然還是三理貢獻的,不過這次不是給三理分成報酬,而是直接讓他做了工部的五品官。

  道士擔任實職的官位,三理道長在榮國還是頭一份,因此,如今他在官圈的名聲也不低。

  宿岩在工部看了看,差不多一個時辰就過去了,他離開工部,就吩咐馬車去往婦幼院。

  按照往常都快到游蕊下班的時候,今天婦幼院卻十分忙亂,因為一下子有兩家難產的孕婦被送了過來。

  其中一個游蕊還有印象,前幾天就跟她說預產期在這幾天,因為她說家就在附近,讓她一覺得腹部疼痛便過來,沒想到人還是生孩子生不出來才來的。

  游蕊雖然很生氣,但還是馬上給她安排了生產間,讓奶奶和陸婆子看著這邊。

  因為另一個更危急一些,這產婦此前也沒有就診記錄,她得去那邊時刻準備著剖腹產。

  宿岩就是在整個婦幼院都忙忙碌碌的時候走進來的,一個小護士匆忙經過,待注意到來人時,差點抖索地跪在地上。

  一看這反應,以前肯定是王府的丫鬟。

  侍衛趕緊過來提醒,「快去忙你的,爺是來接夫人的。」

  小丫鬟只遠遠見過王爺幾面,要不然也不能差點都走過去了才認出來,當下連連點頭,然後端著托盤一溜煙就跑遠了。

  宿岩來到二樓,一些老護士都認得他,說道:「院長還在忙,您先去休息室等著吧。」

  馮花手裡拿著一瓶葡萄糖水從旁經過,看到這一位,和前面那個小護士的反應差不多,只是她忍住了腿軟,趕緊地快步離開。

  游蕊的休息室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還是在辦公室一旁開的,不過卻布置得很舒服,那張床讓人看了就想躺上去睡一覺。

  宿岩這一天也挺累的,進來後直接往床上一躺,發現床頭還放著本書,便拿起來,沒有看封面,直接從打開著的那頁看起。

  看了兩行才發現,這是一本講民間公案的話本。

  家裡也都是這些本子,沒想到在這裡還放著一本。

  宿岩翻著書頁,眼前就是她歇一會兒也要看兩行的樣子,唇角不自覺便浮現一抹笑意。

  這時外面的門咔嗒一響,宿岩開始以為是游蕊回來了,仔細一聽腳步聲卻不對,他起身,沒有貿然打開門,而是透過沒有關嚴的門縫看向外面。

  進來的是一個年紀不算大的婦人,穿著身藕荷色的衣服,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眼,就直奔靠牆的那個書架。

  書架上只有最上面兩層放著書,大部分是游蕊上次從現代回來的時候帶的,有華國最新一版的藥典,還有幾本他們游家自己家整理的醫藥書。

  婦人又四下看了看,剛從衣襟里掏出來一個布包,就聽見側面響起一道聲音:「你在做什麼?」

  一個身著藏藍色深衣的男人從裡間走出來,婦人手上的布包落地,她慌張地想解釋:「沒,沒什麼。」

  然而卻根本找不到一個足以解釋的藉口。

  恰在這時,又有腳步聲來到門邊,婦人一咬牙,扯開衣襟慌張地叫道:「你是什麼人?你想要幹什麼?我喊人了。」

  宿岩就站在那裡,看她做戲。

  推開門的游蕊看到這一幕也有些呆,宿岩靠牆站在休息室門口,新招的那個吳奶奶帶來的孫媳婦助手正一臉驚慌地捂著衣領往後躲。

  「怎麼回事?」她問宿岩。

  只見吳家孫媳婦一下子跪下來,哭道:「院長,求您給我做主啊。」

  宿岩直接道:「她想偷咱家的那些醫書。」

  「我沒有,」吳家孫媳婦一臉悲憤的看向宿岩,「你這登徒子,意圖欺辱我,我不從,竟還這麼污衊我,我沒臉活著了。」

  說著就拿頭往牆上撞,這幾聲控訴聲音尖銳,游蕊又還沒有關上門走進來,瞬間吸引了外面人的注意力。

  游蕊便直接大開房門,上前攔了她一下,「你可不能撞牆,不然我夫君豈不是很難說清楚了?」

  既然她已經喊出來,便不能再關上門處理,要不然只會傳出更難聽的話,游蕊深知捂著不如大大方方處理的道理。

  吳家孫媳婦一呆,這男人竟然是院長的丈夫?說院長的丈夫想要侮辱她,可能誰都不會相信。

  但她還是咬了咬牙,哭道:「院長,您不能看他是您的丈夫,就什麼都捂著瞞著啊。」

  游蕊示意她看已經大開的辦公室門,說道:「我沒有捂著,你說你上班期間,跑我的辦公室來做什麼?」

  吳家孫媳顧左右而言他,只一徑哭訴怎麼樣怎麼樣被欺負了。

  宿岩走過去,吳家孫媳立刻尖叫一聲往旁邊躲,但他並沒有停到這婦人跟前,繞過去,彎腰撿起來那個差不多都被踢到書架底下的布包。

  吳家孫媳顧不得裝哭,撲過去就要奪,游蕊在旁邊站著,怎麼可能讓一個女人撲到自家老公身上,上前抬手攔住了她。

  冷冷道:「你不是應該說清楚嗎?搶什麼東西?」

  吳家孫媳哭嚷道:「院長,你偏袒你男人就罷了,你也是個女人,為什麼要這麼欺負我?」

  然後又要撞頭。

  馮花這時才從生產間出來,遠遠看見院長的辦公室圍著一群人,快步過來,扒開人群過來的時候,吳家孫媳正在大聲哭鬧。

  她祖母吳奶奶也到了,站在一旁扶著孫媳婦直抹淚。

  「真是沒想到啊,院長,我們以為你們這兒是個好地方,沒想到竟然有這樣欺侮人的登徒子。」這吳奶奶看起來是很溫柔的一個老婦人,沒想到說出來的話卻一個個都是軟刀子。

  游蕊好笑道:「證據都在這兒呢,你們還一口一口登徒子,就不擔心先毀了自家名聲嗎?」

  雖然不想這麼說,但事實就是如此,她也不知道這吳家祖孫倆是怎麼想的,一個偷醫書的罪名,難道比一個女人的名聲還重要?

  「這又不是什麼珍貴的書,」游蕊說道,「你們實在是想看,怎麼不先光明正大地跟我借?況且」,她走過去拿下那本華夏最新版的藥典,「你們要是能在京城多待一段時間,就會知道這本書,在文賢門外的圖書館裡就有。」

  吳家祖孫倆一瞬間有些反應不過來,馮花出聲問道:「吳家嫂子,我不是讓你在後院給新來的一批紗布消毒嗎?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吳家孫媳一陣說不出話,最後竟然又把手指向宿岩,「是他讓我來送茶的。」

  外面一個抱著小孫兒的老婆婆插話道:「我家孩子腹脹不舒服,人家護士給了幾顆山楂消食丸,讓我們吃完看看情況再說,都小半個時辰了,我都帶著孫兒在這二樓,只看見院長家的男人進去辦公室就沒再出來。」

  游蕊問道:「你的茶呢?」

  吳家孫媳又沒話說了。

  吳奶奶面露不喜地看著游蕊:「院長,我孫媳婦只怕是嚇壞了,其實不是我說,婦人孩子常出入的地方,就不應該讓男人進。」

  游蕊:「您還是別關心這些了,去周霞那兒辦個手續,走吧。偷書的事我可以不計較,但你孫媳婦張口就是誣賴人,以後我還真怕給病人帶來什麼煩惱。」

  吳奶奶顯然沒想到因為這麼點事,還是她孫媳婦吃了虧的事,這個小媳婦竟然要辭退她。

  她沉下臉道:「院長,您還是仔細考慮一下。」

  宿岩跟個妖妃似的,說道:「還考慮什麼,蕊兒,直接讓她們走人。」

  吳家孫媳:從沒見過這麼俊的男人,也從沒見過這么小心眼的男人。

  游蕊當然不可能再留她們,對吳奶奶說道:「您還是主動走吧,免得鬧得雙方都難看。」

  吳奶奶罵了句什麼,轉身就走。

  那些看熱鬧的人才有人道:「這接生婆婆是不是姓吳?」

  「你怎麼知道,」馮花看過去問道。

  正跟旁邊人說話的那小伙子不好意思道:「我好像見過她們,半年前,我們村的一個嫂子生娃,請的就是個姓吳的接生婆,她帶著個孫媳婦去的,我嫂子家的孩子剛生下來,她孫媳婦就說那家的大哥掐她屁股。」

  「她們非要賠五兩銀子,加上接生的錢一共要六兩,那大哥家沒錢給,她們愣是鬧得整個村子都知道。」

  游蕊沒想到這次真看走眼了,招了兩個醫德全然沒有的人,她向大家道謙。

  這是看熱鬧的眾人沒想到的,一個個忙說道:「游院長,你太客氣了。」

  等再次回到房中,宿岩才對游蕊道:「你是不是也該安慰一下我?」

  游蕊伸手圈在他腰上,下巴擱在人家胸膛上,笑問道:「你有什麼需要安慰的嗎?」

  宿岩親了親她的鼻子,「需要,我受到驚嚇了。」

  俗話說牙齒還有磕碰嘴唇的時候,自從和宿岩在一起後從來沒有吵過架的游蕊,這天早上跟大吵了一架。

  原因是這樣的,吳家孫媳倆被辭退,可能是離開婦幼院之後越想越不甘心,跑去京兆府衙門報案去了,說是婦幼院的院長男人欺辱了她兒媳婦。

  宿岩得到京兆府那邊的報告,直接下令把那對孫媳各杖刑一百。

  游蕊知道的時候,那兩人都已經受刑完畢了,她直接從婦幼院回來,去問宿岩,宿岩滿不在乎道:「從來沒有能誣陷我,我不計較還咬著不放的。」

  游蕊看著他道:「那也不至於挨一百杖吧,那個吳奶奶都快八十了,打一百杖還能活嗎?」

  「一百杖而已,之前那兩人不是也用這種招數訛了不少人,加一加,總有一百了,」宿岩完全不覺得這算是什麼事兒,伸手還要抱游蕊,「你不知道,處理這件事,我已經很有耐心了。」

  游蕊打開他的手,「我知道那種人應該受懲罰,但也用不著賠命,你覺得她們犯的事夠一百杖,分開打也算啊。」

  宿岩看向別處,說道:「那兩人這次栽贓的是我,你知道什麼是捕風捉影嗎?這很影響我的名聲,我還不能生氣嗎?」

  游蕊:---

  前天傍晚的時候,看他一直很平靜,後來還和她說笑幾句,以為他根本沒放在心上,沒想到他心裡是生氣的。

  「你生氣,你可以跟我說啊,我可以和你一起罵她們,就是在牢里關押半個月,我也不會說什麼。但只是因為你生氣,因為她們不知進退,便要受那麼多的杖刑,我不接受。」

  宿岩覺得自己夠仁慈了,都沒有追究其他吳家的人,對游蕊道:「蕊兒,你有點無理取鬧了,你的心太軟了,這些事就不要聽不要管。今日受什麼樣的果,都是她們前日種的因。你現在可憐那倆人,想想以前被她們訛過錢的,她們還可憐嗎?」

  游蕊看看宿岩,指了指自己,「我無理取鬧?我怎麼無理取鬧了?生命權,是每一個人的基本權利,你們這個社會,到處都是能凌駕於旁人生命權的權利。乃至一個人的心情,都要比別人的生命權更高貴。」

  「那兩個人,頂多是侵犯了你的名譽權,你卻讓她們用命來賠?」

  宿岩這個時候已經覺得事情有些不妙了,聽著蕊兒這些話,他才明白曾經跟她在現代的時候聽過的代溝是什麼意思。

  儘管她說得有道理,但宿岩並沒有打心底里認同,他從小的認知就是人分貴賤,有時候一百個人乃至一個城池的性命,都不及一個人高興與否。

  他是想讓蕊兒重新生活在她家鄉那樣的天堂,但也沒想過把榮國徹底的改變。

  現在能給各種賤籍之人往上走的通道,就已經很足夠了,人生能不能改變,過得更好或是一個錯誤決定過得更差,不是由那些人自己決定的嗎?

  宿岩看著處在憤怒中的小妻子,點了點頭:「對,我是攝政王。我的名譽,的確比她們的性命重要。再說,我也沒有直接把她們處死。」

  「一百杖下去,身體健壯的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活下來。」游蕊氣急了,「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人?」

  她知道宿岩有心理陰影,對人命多少有那麼點漠視,但他從來沒有放任過這種漠視,下人們的小錯,他從來不計較,有好東西還會第一時間想到守衛疆土的將士們。

  她覺得他是個很好的人。

  宿岩聞言冷下臉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後悔回來了?還是現在才發現,我根本配不上你?」

  游蕊被問得有些愣,她什麼時候說他配不上自己了,「你還說我無理取鬧,還說我爛好心。」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善良、好心一系列的評價,在現代並不是什麼好詞,游蕊想到剛才宿岩的話,就覺得他是在故意諷刺自己。

  最後兩人越說越偏,游蕊連一些犄角旮旯里的事情都想起來了,越來越覺得自己跟宿岩之間的矛盾很大,原來經常會覺得心是有靠的,現在卻覺得每一個人都是單獨的個人,隔著肉,心和心永遠都不可能有個伴兒。

  不知誰先停下最後一句話的,游蕊轉身離開了紫極殿。

  宿岩同樣氣得不行,根本不管她,但等好一會兒也不見人回來,終是忍不住放下筆出來。

  下人們都在外面站著,王爺王妃吵架,誰敢在跟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