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一過，便是初春時節。
華京前些日子裡下了場雨，顧空詞到的時候墳前的時候，新出的青草葉面還掛著水滴。
他伸手在墓碑上刻著的名字上撫過，靜靜端詳著上頭的一筆一划，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黑已經醒了，鬧著要從懷抱里出來，顧空詞鬆了鬆手臂，小黑就靈巧的躍了出去。
小爪子觸上了墓碑，它懵懂地轉頭朝顧空詞喵喵叫了一聲。
顧空詞招了招手，示意小黑不要搗亂。
一人一貓，靜默地坐在墳前。山上風大，吹亂了他的髮絲，他垂下頭，喃喃出聲，「我總覺著你並未離開，所以，
你何時才肯回來？」
清風拂過，將他的話音吹散在天地之間，不知想聽之人聽沒聽見。
良久，他才起身將墳邊的雜草一一除去，直到覺得滿意了才停下來。
綿綿細雨如絲，飄飄灑灑而下，落在人的面上只覺分外綿軟，清新。
顧空詞身後不知何時站著一人。
他回頭望去，只見對方正冷笑地盯著他的雙眸，眼底是無盡的瘋狂。
在他的沉默中，李徘徊抽出了長劍。
「打一架吧。」
「若是我死，你就將我葬在吾妹墓旁，所是你亡……」
李徘徊仰頭笑了幾聲，繼續道：「那便乖乖下地獄，為阿雎賠罪吧。」
說罷他揮手，手下立即從林中傾瀉而出，舉刀朝顧空詞的方向奔去。
……
天色悄然黑去，春雨已經停了，月亮鑽出雲層，瑩光鋪泄林間大地。
月影下顧空詞的清雋身影卓然而立，即使是隨意站著，身段也好看的不行，本就生了一張聖人面，側臉溫潤又無害，長睫濃密垂下，唇角還掛著溫柔笑意。
除李徘徊外，最後一人也已倒下，地上每個人都身著黑袍，躺在地上猶如一顆顆黑棋子。
少年似乎殺夠了，林中的屍體堆積，血氣熏的人難受，白衣上沾了血。
指腹擦了擦唇角溢出的鮮血，顧空詞將垂落在胸前的髮帶撩到背後，抬眼看向面前之人。
朝他揚了揚下巴。
「只剩你了，來吧。」
話音剛落，對方的長劍便刺了過來。
……
李徘徊仰翻在地，口中大口大口吐著鮮血，雙目充血，死死盯著顧空詞。
他蹲下身，唇角的笑意也散去，神情詭譎幽深，修長的手攥緊了對方的脖頸。
「若不是你在大婚之日生事，她又怎會死？」
李徘徊艱難的喘著氣，「咳……你還敢怪我，我那日明明想帶她走，你，你卻一箭……」
他再也說不下去，只因對方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就在他以為他要死在他手中時，顧空詞卻突然鬆了手。
他緩緩起身，修長的身影在月光下投出長長的影子，清冷孤寂。
良久，他口中只吐出三個字，「你滾吧。」
李徘徊躺在地上看著他，驀地注意到他右手手腕正往外滲血，傷口應該是不久前造成的，正裸露在空氣中發黑腐爛。
他抿著唇，過了會，感覺身上多了幾分氣力，才開口道：
「你為何不一劍殺了我？」
顧空詞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殺了你？你的命值什麼錢，殺了你她就能回來嗎？」
若是可以，不等關雎下葬，他早就殺了他千百次了。
地面漫起黑紅的血，兩人像湍流中兩塊亘古不移的礁石。
……
「你在看什麼？」李徘徊跟了他一路，出聲問他。
兩人走在月影橫斜的街道上，兩側是各類鋪子的青瓦白牆。
「在看這條街。」他回頭望著空蕩蕩的黑夜，腦海里驟然閃過另一片冰天雪地，似乎有誰紅著眼眶，淚意晶瑩。
那夜月光也如今日一般，小姑娘雙眼盛滿星光，滿心滿眼都是他，背起她時，會怕摔下來，兩條胳膊緊緊環住自己，仿佛自己就是她的天地。
青州的街頭，揚揚飄雪，自己第一次執傘為她遮風擋雪，她回頭笑著將糖葫蘆舉到自己面前。
煙花綻開之際，她杏眼清澈，虔誠地對他許下願望，掩住自己雙眼，賜予他一道平安符。
華京街道的夜晚比青州更熱鬧，那夜人潮如織，他卻只見人群中的她紅衣獵獵，笑靨如花。
那些畫面一閃而逝，他發現自己什麼也抓不住。
「什麼？」李徘徊下意識又問了一遍。
「孤身一人，無親無故，死在這裡誰會發現？」顧空詞看了眼街角的小乞丐。
小乞丐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警惕地盯住他。
顧空詞路過他時隨手撒下幾個銅板，落在破碗中發出哐當幾聲。
他揚了揚唇，天下月色都在他眼中。
不知過了多久，顧空詞止住腳步，回頭看去，「你還要跟到什麼時候？」
「……」
「你要離開大夏？」他沒回答上一個問題，卻反過來問顧空詞。
「是又如何？」顧空詞語氣悠長，迴蕩在巷子裡。
李徘徊蒼白的臉像一堆融化的雪，漆黑的雙眸倔強地看著他。
「你是不是準備認下龍鸞笙了，下一步你腳下的這片土地就該與你為敵了吧。」
他訝異地挑了挑眉，沒再說話，算是默認了。
「這裡是阿雎從小長大的地方，你為何要……你不怕不得好死嗎？！」
「如果你不能接受我所做的一切，你就閉嘴，莫要多管閒事。」
他心比天高，卻命比紙薄，與天下為敵又怎樣？不得好死又怎樣？所是死後能見到她，死亡也是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