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碗碎了一地，還未吃盡的湯水沿著碗邊流了出來。
「大家快來看啊，她就是朝廷派來的走狗！她手裡有糧，千萬不能讓跑了！」老人中氣十足的聲音在關雎身後響起。
「就是就是，瞧她細皮嫩肉這樣一看就和狗屁朝廷的貪官一樣！」那個大高個附和起來。
她難以置信地轉身。
老人這會哪有剛才感激涕零地模樣，滿臉兇相，得意洋洋的看著她，手舞足蹈地指揮著眾人來抓她。
人群涌了過來。為首的正是剛才「欺負」老人的大高個。
烏泱泱地一群百姓身後，關雎對上了顧空詞沉靜如水的眼眸。
這是他教她上的一課，亂世之中，人心難測。
「我去你大爺的！你個忘恩負義的老東西也敢來算計我？老娘可比你多活了一世！」關雎又氣又怒，爆了粗口，彎腰抄起地上的拐杖朝身後的人群丟了過去。
她將身體靈活的一扭，繞過老頭，一頭鑽進巷子裡。
使出八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出了老遠，七拐八拐地繞了好幾條巷子，見身後沒有人再追來，關雎才放心地靠在牆壁上喘著粗氣。
還好她體力好，中學時練出來的八百米關鍵時刻總算派上用場了。
氣還沒喘勻，關雎忽然感覺有道視線盯著她。
不是吧，這麼快追上來了?
關雎轉身朝後面看去，顧空詞就在不遠處看著她。
她覺得一定是顧空詞開了天眼，不然怎麼每次狼狽的時候都能快速且精準的找到她。
她招招手，示意顧空詞自己走過來，因為她沒力氣了。
對方一愣，眼神有些玩味，踱著步子朝她走過來。
他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跑的挺快啊，小騙子。」
關雎沒好氣道：「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那老頭是騙子，還合夥他們一起演戲騙我？而且還不讓若谷提醒我。」
顧空詞意外挑了挑眉，似乎對她這麼直白感到些許驚訝，「怎麼？剛不挺仗義？「
關雎無奈地垂頭，她剛才也是氣血上頭，秉著」好市民「的熱心幫了他，誰曾想一下就被鑽了空子。
見她喪氣的模樣，顧空詞打量了一翻關雎的衣著，語氣有些嚴厲，「你今日穿的衣服在你眼裡看來已經是迂尊降貴，最差不過的，可於他們眼中，沒有漿洗過，沒有一道道的補丁拼合起來的粗布衣裳穿在你身上，你便是最肥的羔羊。」
「我……」關雎還想狡辯。
「人心難測，別人說什麼你便信什麼？」
「我知曉了」關雎點點頭，暗暗記在心中。
回到施粥的地方，作亂的人已經被趕走了，只剩零星的隊伍。
關雎來到粥棚，施粥的人也換了一個，正面帶憂愁的看著空蕩蕩的糧袋。
鍋中的米很少，稀稀拉拉的，還摻雜著些小石子，米水清澈的讓人心慌。
「朝廷的第二批援糧現在運到哪了？」關雎擔憂的問道。
一旁的若谷臉色難看，顧空詞忽地笑了聲，像是笑她問出了個可笑至極的問題。
「援糧？關大小姐你太天真了，我們來到這裡足足半月有餘，朝廷卻是半點消息也無，你覺得還有援糧來麼？」
「我聽聞皇上指派了三皇子……」
顧空詞嘴角泛著冷笑，「就算送了過來，你覺得……又會有多少呢？」
關雎一頓，抬起眸子看向灰敗的城牆，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朝廷將青州棄了。
這也意味著不止龍元國生了開戰的意思，大夏也正厲兵秣馬，蓄勢待發。
「那你打算如何做？」關雎轉頭問道。
風突然大了幾分，烏雲漸漸將太陽遮罩，這是要下雨的前兆。
陰暗的天空下，面對百姓欣喜的喊叫聲，他的眼底沒有半分情緒起伏，沉靜如水的眸子望向關雎。
關雎見他嘴唇動了動，涼薄的聲音在耳畔處響起，「天道如此，便棄了罷。」
「你說什麼？」
她瞪大雙眼，愣愣看著眼前的人。
顧空詞的表情無悲無喜，看那群百姓猶如看向一群死人般沒毫無波瀾。
「我不是什麼濟世救人的活菩薩，我救不了所有人。」
「可皇帝下旨讓你將青州治理好，任務沒有完成的話，你回去後怎麼辦？」
顧空詞低低笑了聲，「沒所謂。」
他本就沒打算回去。
少女看著他瘋狂的模樣，喃喃道：「你會死的，顧空詞。」
塵土氣息似是一瞬間蒸騰開來，雨點落在了關雎的頭頂，冰涼的雨水貼著她的臉頰，將兩側的頭髮浸濕。
顧空詞沒有打傘，在雨中沉默地站立著。
他的額發被雨水打濕，襯得愈加眉眼如墨。
「我會死，神佛不會，可我卻不信神佛，
即使是神佛也無法普渡眾人，那要神佛何用？」
關雎將眼前地雨水擦乾，靜靜看了他一會，燦然笑道：「顧空詞，你既不信神佛，那便信我吧。
「我也會死，可我不怕。」
寒風愈發刮的厲害，冰涼的雨滴斜斜拍打著少女的臉頰，溫暖的笑意在寒天中越發明晰。
顧空詞抬手接住雨水，不消片刻雨水便從指縫中划走，他舉著空蕩蕩的手，愣愣看著面前笑意盈盈的女子。
「信我吧，顧空詞。」輕柔的語氣好像還在耳邊迴響，女子眉眼如畫，笑得溫婉，眼中清泠泠的，泛著水霧。
這讓他想起了關情，她也是這般笑得明媚，溫暖。
過了良久，顧空詞嘆了口氣，開了口，語氣帶著無奈，」既如此，關姑娘想讓顧某做什麼？「
關雎快步走到他跟前，神色肉眼可見的變得開心起來。
「阿姐給我來信了？」
顧空詞往前走的步子一頓，鎮定回道：「是麼，阿姐喚你回家？」
「嘿嘿，才不是呢。」關雎故意吊著他的胃口。
顧空詞挑眉，「關大小姐許久未歸，是該擔心了，回去後我便叫人送你回去，關大小姐可要快些收拾好行李。」
關雎氣的差點跳起腳來，「我要去隔壁借糧，借糧！你懂不懂！」
「借糧？」顧空詞垂眸想了會。
「鄞州麼，你是說阿姐現下在鄞州等你，她來青州了？」
關雎無語地白了他一眼，果然，三句話不離自己心尖尖上的白月光。
「顧空詞，顧大人，我幫你去借糧，你穩住青州的情況，你就別把我給送回去了唄。」
「顧空詞，你聽到了沒啊？」
「你倒是吱個聲啊，我一個人自言自語的太尷尬了吧！」
小姑娘絮絮叨叨的在他的耳邊嘰嘰喳喳，顧空詞唇角不自覺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嗯。」
「你說什麼，我聽不見~再說一遍唄」
驟雨初歇，烏雲散去，夕陽紅了半邊天。
關雎追在顧空詞身後，一蹦一跳的，故意踩著他的影子。
兩人的影子糾纏在一起，最後一抹斜陽將影子拖的好長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