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家產沒了

  「啊……」葉辰猛地轉過頭,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有人!這一個月來的艱辛跋涉,此刻這一發現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在這傳聞中已然荒廢的華山,居然還有人的蹤跡。

  那扇沉重且殘破不堪的木門,在那鏽跡斑斑、吱呀作響的鉸鏈帶動下,艱難地敞開了一道縫隙。一個身著黑色制服的男子,小心翼翼地從半開的門裡探出了頭。

  「什麼,一個孩子?」男子的聲音中帶著幾分訝異。

  葉辰瞬間便斷定,此人定是習武之人。在過去那漫長而艱辛的一個月里,他幾乎未曾再被當作孩子看待。

  「什麼,一個乞丐?」

  「這個乞丐?」

  「這乞丐是獨自前來的?」

  「他是個乞丐。」

  在世人眼中,乞丐向來無關年齡大小。反正都是乞丐罷了——然而,眼前的這個男子,卻並未在意他那襤褸不堪的衣衫和如雨般灑落的汗水,而是將他視作一個「孩子」。

  「你竟是獨自來到此地?」中年男子眉頭緊皺,滿臉狐疑地環顧著四周。「你一個小小的孩子,究竟是如何孤身一人爬到這高山之巔的?」

  「呃……那個……」葉辰一時語塞,吞吞吐吐。

  我就這麼一步步走上來的?他本想豪情萬丈地宣稱,只要有堅定的毅力,就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但在當下這般情形,這話似乎顯得太過突兀。

  就他如今這瘦弱不堪的模樣,無論怎樣解釋,恐怕都難以令人信服。其實,此刻也無需多做辯解——關鍵並非在於如何解釋自身,而是要牢牢掌控這場對話的主動權。

  「更為重要的是,我有要事相問。」

  「嗯?」一個孩子獨自跑到這荒僻之地本就荒誕至極,居然還敢發問。

  「請問,您可是華山派的習武之人?」

  「……你居然知曉華山派?」男子的聲音中透著幾分驚訝。

  「我說對了嗎?」葉辰急切地追問。

  「目前來說,算是吧。」男子的回答帶著一絲猶豫。

  還不算太晚!葉辰暗自鬆了一口氣,僅一眼望去,便能察覺到此處已然瀕臨荒廢——但好在還未徹底敗落,這便是最為關鍵之處。

  無論如何,華山派的傳承仍在延續,葉辰在心中暗暗發誓。首先,華山派是——

  「先進來吧。」

  「嗯?」葉辰對男子那和善的微笑感到有些意外。

  「太陽即將西沉。」

  「……哦?」葉辰恍然抬頭,這才發覺天色已然漸暗。

  「華山的夜晚,寒冷異常。你已然奔波勞累了整整一天——倘若在這戶外過夜,怕是會被活活凍死。此刻下山,更是不切實際。我等此處如今雖不接待外客,但我又怎能讓知曉華山派的你獨自歸去。

  葉辰眼珠滴溜溜一轉。這也太過順利了吧?

  ……細細想來,自己確實沒有必要對他心懷戒備,像自己這般孱弱的小乞丐,又有何值得防備之處?

  「若無人與你同行,且你暫無其他安排,便先進來吧。稍後再聽你細細道來。」

  葉辰不禁微微一愣,心中仿佛有一股暖流在涌動,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沒錯。理應如此。仗劍闖蕩江湖、博得赫赫聲名又有何意義?早在執劍之前,華山派便已威名遠,。雖說如今華山派的昔日輝煌已所剩無幾,但這強大門派的星星之火尚未完全熄滅。

  「那今夜就有勞您了。」葉辰趕忙低下頭,恭敬地說道。

  「進來吧。」男子微笑著,伸手將他迎了進去。

  「好,在此之前,我……」葉辰話語一頓,稍作遲疑。究竟該如何介紹自己呢?

  我不知道,他應該不會刨根問底吧?

  「我是葉辰,若有冒犯,還望師傅告知您的大名?」

  「葉辰,嗯。倒是個不錯的名字。我乃雲安。」

  雲家。葉辰的雙目陡然一亮,或許家族已然有所變遷?倘若真是雲家,那此人想必是雲家的曾孫一輩?

  在華山,葉辰家和雲家向來是交替傳,從不會同時存在兩個家族,時而為葉家興盛,時而為雲家當道。既然至今已歷經四代,那此刻想必是雲家當興。

  自從他走進這些大門,感覺仿佛已經過去了悠悠數載。葉辰當年尚不能獨自登山之時,是被師兄帶到的華山,而如今,他卻是獨自一人歸來。

  他不得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想他們在華山所留下的一切,再看看自己此番歸來的景象,華山變得如此荒蕪蕭瑟倒也不足為奇。不,恰恰相反,這在情理之中——這並非當下這些人的過錯。他們的前輩在他們尚且年幼之時便已慘遭覆滅,這絕非他們的責任。

  換句話說,葉辰沒有任何資格對這些人動怒,若要說有錯,那也該是自己感到愧疚,倘若葉辰身處相同的境地,他真的會竭力守護華山嗎?恐怕他早就離開,投奔武當派去了。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嗎?

  沒錯。我有何資格去斥責這些孩子?他不禁感到羞愧萬分,不管發生了何種變故,自己都應當承擔起責任。

  「呼。」葉辰終於抬腳邁進了大門。

  葉辰曾在這個寬廣遼闊的大廳中苦練劍術,那破裂的地板,那青白色的石塊……

  「……嗯?」他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青白色的石塊……不,都去哪兒了?為何地上滿是泥濘不堪的泥巴?

  掌門師兄曾對大門外那滿是泥巴的地板滿心不滿,故而用價格不菲的青石板將其裝飾一新,即便在他們日復一日的修煉中石板有所損壞,師兄也從未將其移除。

  那麼,那些珍貴的青石板究竟都去了何處?難道如今的掌門竟比掌門師兄更為務實?

  「呃……」他只覺一陣頭痛欲裂。

  保持冷靜。冷靜。必須更加冷靜。為了幾塊青石板就這般動怒又有何意義?

  沒錯,僅僅只是些石頭罷了。不論它們曾經多麼昂貴,說到底也不過是些藍色的石塊而已。就算掌門師兄曾因弟子們劃傷了石板而加以訓斥,它歸根結底也還是塊石頭……人有生死輪迴,石頭亦有誕生與消亡,石頭有其存在與消逝的過程,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啊,人和石頭皆是來來去去,變幻無常。

  算了!

  或許是被賣掉了,對於華山派而言,能夠生存下去遠比守護這些石頭更為重要。沒錯,生存才是重中之重……

  還是讓自己冷靜下來吧。

  「呼。呼。」葉辰緩緩地、深深地呼吸著,試圖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感謝那些賣掉石頭從而讓華山派的名號得以延續之人——

  天宮去哪兒了?

  啊,我怎麼看不到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天宮可是一座建築,又不是有生命的活物。它不可能自行逃走,對吧?但任憑他如何費力張望,天宮所在之處如今都已化作了一片荒蕪的空地。

  「……呃。」

  「嗯?」

  「那——那。」葉辰顫抖著抬起手指向天宮原本所在的位置。「那——那片地方看起來甚是怪異……那裡曾經有什麼東西嗎?」

  「啊,看來你這孩子眼神倒是敏銳。那個地方原本確有一座宮殿。」

  原本「有」?那如今究竟去了何方?

  「哈哈。這可不是你這樣的小孩子該聽聞的故事。」

  告訴我!我對這個地方的了解遠比你深刻!

  「我想這是榮耀的傷疤,身為習武之人,提及此事著實令人難堪。」

  「……榮耀,扯什麼淡。」

  「嗯?」

  「沒什麼。」

  葉辰陷入了深深的迷茫與困惑之中。曾經的青石板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標誌性的招牌也不知去向,門派中最出色的所在之處已然不復存在。無論風往哪個方向吹,揚起的只有漫天的塵土。

  這是華山?這真的是華山?倘若有人告訴他這是屬於魔教那些可惡傢伙的領地,他恐怕都會深信不疑。

  「咳咳咳咳。」葉辰被塵土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你還好嗎?」

  「啊,不。沒事,完全沒事。」然而,每一次他吸氣,都仿佛被強行塞進了滿滿一嘴的塵土,那種乾澀與粗糙的感覺讓他難受極了。

  「這裡有點……」葉辰眉頭緊皺,欲言又止。

  「嗯?」

  「這裡似乎有點……荒涼。」說出這句話時,他的聲音中帶著難以掩飾的失落與悲哀。

  雲安臉上露出了一抹苦澀而又無奈的微笑,那複雜而又飽含滄桑的神情,如同一把尖銳的刀,深深地刺痛了葉辰的心。

  沒錯……當然會是這般光景。像雲安這般堅守守護華山的人,在華山沒落之後,無疑是承受痛苦最為深重的。倘若他們具備足夠的能力,又怎會任由華山淪落到如此悽慘的境地,倘若他們並非忠心耿耿,又怎會在華山衰敗之際依舊不離不棄?

  你們必定歷經了重重磨難。僅僅是想到這一點,葉辰的內心便如壓了一塊巨石般沉重。無論他自己有多麼難以接受眼前的這一切,與那些始終守護著華山之人所承受的悲傷相比,都顯得微不足道。

  「過來。」

  「……是。」葉辰的聲音帶著一絲順從。

  「有客人前來,理應為客人安排休憩之所。不過,華山乃是一門派,客人也需遵循相應的規矩。我知曉你或許渴望休息,但首先你得進行參拜。」

  葉辰乖巧地點點頭。雲安引領著他走向一處仿若祠堂的所在。雖說華山上有好幾座意義重大的廟宇,但論及最為重要的,當數玉川寺無疑。葉辰從未背離過華山的教義,此刻進去參拜祈禱也是理所應當。在這艱難困苦的時刻,他對雲安的這一提議心懷感激。

  然而,他尚未做好心理準備去目睹寺廟內部的景象,整個華山都已破敗凋零——這座寺廟又怎能獨善其身?

  莫要太過震驚。他暗暗給自己鼓足勇氣,深吸一口氣。

  「這邊。」

  「是。」

  葉辰強打起精神,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進了寺廟。

  ——隨後,他整個人僵在了原地。玉川寺已然變得面目全非,他的目光所及,僅有一幅畫像、一個香爐以及少許零碎的小物件。

  如此寒酸簡陋,簡陋至極……葉辰痛苦地呻吟著,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仿佛秋風中的落葉。

  「這……這……」都去哪兒了……金帝賜予的那璀璨奪目的金燭台在何處?銘刻著先祖諄諄教誨的金卷又身在何方?

  但最令葉辰感到驚愕不已的,並非這些遺失的珍寶。

  「這……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它去了哪裡?

  葉辰竭盡全力,抬起那顫抖不止的手指向前方。

  「嗯?」

  「這……這裡原本應該有一朵花,對吧?」

  「一朵花?」

  「……對。一朵花!」

  「你如何知曉此事?」

  「它……它原本就在那裡,對吧?那朵花究竟去向何方?」

  雲安滿臉疑惑地歪著頭,他心中對這個孩子有著諸多疑問,但孩子那因極度痛苦而扭曲的面容,讓他不得不先給出回答。

  「沒錯,那裡曾經確有一朵,一朵由奇異的白色金屬打造而成的梅花。」

  「對!就是那朵花!它到底去哪兒了?」

  「賣了。」

  「……啥?」

  「它並無特別的實用價值,與門派的整體氛圍也不相契合,恰好有位商人有意購買。所以我們將其售出,換得了一個不錯的價錢。」

  「賣……了」

  「沒錯。但你——」

  「啊!啊!什麼?!」葉辰的雙眼瞪得極大,眼球似乎都要奪眶而出。「啊……」

  那朵白色芳香的梅花——與紫晨神劍一同,乃是門派的兩大聖物之一。它不像黃金那般閃耀奪目,也不像白銀那樣璀璨耀眼,然而據說它蘊含著華山的精髓與靈魂。

  而這些瘋狂之人竟然將其變賣。

  「那……還有其他東西可供出售!你們居然把它給賣了!你們這群蠢貨……」

  極度的震驚與身心的疲憊最終將他徹底壓垮,葉辰雙腿一軟,癱倒在地上。

  他的眼前仿佛浮現出掌門師兄那驚恐萬分的身影。

  毀了,華山毀了,完完全全地毀了。

  師兄啊!

  葉辰眼前一黑,昏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