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步搖之爭

  誰也沒想到陸霽清會來。

  尤其出了上次那檔子事——闔宮裡誰不知道,上回長公主在私宴上,給了質子好大的難堪。

  那些官宦女眷們私下都在傳,長公主實在無法無天,質子就算再怎麼不堪,那也是梁國的皇子,卻被她像狗一樣作踐戲耍。

  聽說後來不知道為了什麼,又賞了他一頓鞭子,幾乎要了質子的命!

  質子一定恨死她了吧?

  那他今日……

  陸霽清衣著單薄,進來時攜著一身霜寒,亭中炭火很旺,暖融融的,一涼一熱之下,他咳了幾聲,臉上蒼白中泛著一絲不正常的潮紅。

  他在發燒。

  姜永寧淡淡地瞧了他一眼,道:「質子是來為夜宴助興的嗎?」

  她聲音有些冷,帶著種尖銳的諷刺:「可惜了,今夜的宴席質子實在不方便舞劍助興。」

  「秋憐,賞質子一杯酒,叫他暖暖身子,若無事,便早些回去吧。」

  許是被折磨久了,這樣輕慢的話,陸霽清發現,自己竟然已經不覺得有多心痛了。

  他不以為意的笑笑,自顧自走到了方才遼國使臣空下的位置坐下。

  「長公主何必趕人呢?」他朝她微笑:「霽清才薄,酒令連句還是會一些的,豈敢不來公主面前獻媚討賞?」

  「獻媚討賞?」林北辭揚聲複述了一遍,冷哼一聲:「質子這話豈非是說,我們這些人都是來這兒獻媚討賞的?」

  陸霽清只是掃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有時候,沉默就是一種變相的承認。

  林北辭氣紅了臉,一拳砸在桌子上,杯中酒液四濺!

  「姓陸的,你少在這陰陽怪氣,酒令有什麼意思!你若是不服,咱們武藝上見真章!」

  陸霽清喝了杯酒,目露挑釁:「隨時恭候。」

  陽平郡主看著陸霽清憔悴的面容,再想到他所受的委屈,心都快碎了,瞪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朝自家人拼命使眼色。

  晉王理都不想理。

  倒是晉王世子季言瑾嘆了口氣,站起來拱手道:「長公主,這樣好的日子何必多生事端?

  我等酒意漸涌,才思不暢,恐妨了長公主雅興,既然質子有意討賞,便算他一個?」

  他又看向林北辭,帶著些調侃道:「林小侯爺總該不會是怕失了到手的金步搖吧?」

  林北辭嗤了一聲:「本侯豈會輸給他?」

  姜永寧道:「也罷,那就還從『雪』字上起頭。」

  她看向姜洺珏。

  姜洺珏捏著袖子,沉吟半晌,道:「皚皚山上雪,絮絮柳枝腰。」

  林北辭馬上接口:「烹茗且新賞,撒鹽是舊謠。」

  陸霽清不緊不慢,接:「柳絮因風起,盤蛇猶泊釣。」

  這一句說完無人接話,林北辭索性也不用別人接,趕上了一句:「深院驚寒雀,老鴉獻媚嚎!」

  這句與雪關係不大,乃至與上一句關係都不大,純粹是諷刺陸霽清是深院裡驚慌的鳥雀,明明是一隻烏鴉,偏要跑到人前獻媚!

  正好陸霽清披風裡穿著一件玄色的衣裳。

  陸霽清也不惱,不假思索道:「誠忘三尺冷,瑞釋九重焦。」

  一拳打在棉花上。

  林北辭碰了個軟釘子,站起來,直接掀開酒壺蓋子對著嘴灌下去,砰得一聲,摔了酒壺。

  「寂寞對台榭,孤單向瓊瑤。」

  你這般獻媚邀寵,以為能得到什麼好處嗎?空望廣寒宮罷了。

  陸霽清全然不理會他的諷刺,只回敬一句:「烹茶水漸沸,煮酒葉難燒。」

  兩個人有來有回,唇槍舌戰了好幾個回合,終究還是林北辭錯了一句韻,惜敗一個回合。

  此時宴中已無人說話,靜了許久,還是陽平郡主站了起來,咬著唇道:「是霽清哥哥勝了。」

  季言瑾鼓掌道:「質子才思敏捷,我等自愧不如。」

  陸霽清站起來:「承讓了。」

  金步搖光華璀璨,只是拿在手裡有些涼。

  陸霽清珍而重之的將步搖揣在懷裡。

  「長公主,在下不勝酒力,先行告退了。」

  就好像,他本就是為了一隻步搖來的,東西到手,也就不必留在這兒了。

  姜永寧眸子眯了眯,道:「此地偏遠,質子又是酒後出行,恐有危險,乾天,你親率一隊御林軍隨行保護。」

  說是保護,其實就是監視罷了。

  陸霽清笑笑,像來時一樣,持著燈燭,很快沒入了黑夜之中。

  林北辭冷冷的盯著他的背影,就像在看著一個死人。

  夜宴很快就散了。

  行宮有些偏遠,陸霽清走在空曠的街道上,身邊甲冑隨行,他知道,在看不見的地方,乾天在盯著他。

  準確的說,是在盯著會出現在他身邊的人。

  夜晚的風實在有些冷。

  他攏了攏衣裳,走快了幾步。

  一輛馬車趕在他身邊,陽平郡主從車窗里探出頭來。

  「霽清哥哥,你上來,我捎你一程吧。」

  馬車裡很暖和,只是開了車窗,陸霽清就能感覺到絲絲熱氣撲在臉上。

  他搖搖頭:「不必了。」

  「這兒離大乾宮很遠的,你身上又有傷,怎麼稱得下去!」

  陽平郡主有些急。

  陸霽清忽地頓住腳步,陽平郡主眼睛一亮,「霽清哥哥……」不等她說完,陸霽清卻冷冷道:「你怎麼知道我身上有傷?」

  陽平啞然。

  「你在長公主身邊留了耳目,讓她們為你傳遞消息?」

  「我沒有,我只是……」

  陸霽清看著她,一字一句道:「她已經處死六個宮人了,你不妨想一想這裡面有沒有你的人。」

  陽平的唇有些發顫。

  陸霽清輕嘆了一聲,道:「我雖然厭惡你的愚蠢,可你終究對我還算不錯,所以我提醒你一句,為了你的命,也為了整個晉王府的命,從此往後,你最好什麼也別做,什麼也別說。」

  陽平滿臉的不可置信,失聲道:「你厭惡我?」

  陸霽清已什麼都不想說了。

  快到宮門口的時候,一道暖香的風迎面吹過來。

  是秋憐。

  「長公主叫我這兒等你,怕你死在路上,你無事就好。」

  陸霽清臉上滑過笑意:「長公主有沒有說別的?」

  「別的?」

  「比如要我坐上這輛車,去漱玉泉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