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說得是真心話——帶有明確目的的真心話。
她居慈寧宮,身邊伺候的人被姜永寧換了一批又一批,徹底杜絕她培養心腹的可能。
沒有人再會為她奔走,給她打探消息,外面的事她也同樣一無所知。
這就相當於斷了她的手腳,挖去她的眼睛,拔了她的唇舌!
日子倒也是錦衣玉食,尊貴非常,可這跟籠中鳥有什麼區別?太皇太后的權欲心一向很重,姜永寧這麼做,簡直比要了她的命還叫她難受!
所以,她迫切的需要一個能跟她一條心的助力去對付姜永寧,前朝被大換血,想再把手伸進去是難了,可後宮她必須說了算!
姜洺珏的皇后就是最合適的身份。
太皇太后想,天底下絕沒有哪個女人會甘心自己的丈夫對另一個女人言聽計從!
天底下也絕沒有一個男人能經得住枕頭風蠱惑。
誠然,現在洺珏年紀還小,但他總會長大的。
太皇太后瞧見宋新月的第一眼就相中了她。
以女子之身出使大乾,證明她有才華,有手腕,也有野心。
最重要的是,她足夠漂亮。
同樣的,沒有任何一個漂亮有野心的女人會拒絕一國之母的位置。
宋新月果然沒有讓她失望。
「太皇太后說笑了。」在短暫的怔愣之後,宋新月臉上噙了一抹笑,道:「新月固然有此心,卻哪裡有皇后給我當呢?」
此話一出,夜宴上的官眷命婦乃至勛貴公爵的目光齊齊看過來,就連太皇太后也沒想到,宋新月會順著她的話挑明了。
什麼叫「固然有此心」?
誰都知道,梁國皇帝老邁,宮妃眾多,皇后執掌後宮二十年,賞罰有度,威望極高,遼國就更不必說了,遼帝與中宮青梅竹馬,夫妻伉儷。
唯一沒有成親的,只有大乾皇帝姜洺珏!
宋新月像是有些羞澀,略略垂下眸子,卻斂不下眼中的野心勃勃。
太皇太后揚聲笑道:「好,好,哀家還怕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她轉過頭,凝視著僵坐在右位的姜洺珏,用哄孩子一般的語氣道:「珏兒,宋小姐給你當妻子好不好?」
姜洺珏攏在袖袍中的手緊了又緊。
太皇太后的語氣固然讓他很不舒服,可姜洺珏也有自己的考量。
長姐說過,大乾是需要跟遼國交好的。
縱然沒有交好,也決不能讓遼梁兩國達成同盟。
最好的法子就是聯姻。
在長姐想招贅宋施宇的時候,他也想過求娶遼國公主,奈何傳回來的消息是,遼帝子嗣單薄,膝下唯有兩個皇子,並無公主。
那不如就娶了宋新月?
姜洺珏偷偷瞧了姜永寧一眼,姜永寧也正瞧著他,鬢邊的步搖微微晃了晃。
姜洺珏點點頭,緊握的雙手鬆開來。
他挺起腰,擺足了帝王威儀,淡淡道:「皇祖母,朕乃帝王,君臨九州,何作兒童戲耶?」
太皇太后笑意僵在嘴邊,看著姜洺珏仍舊稚嫩的小臉,一時竟有些陌生了。
姜永寧也就算了,怎麼連當初那個自己冷冷掃上一眼就坐立不安的孩子都敢不聽她話了?
她的聲音又添上幾分威壓:「珏兒既是帝王,便該知道什麼樣的場合,說什麼樣的話!宋小姐知書達禮,嫻靜雍容,莫非還配不得你麼?」
「皇祖母。」姜永寧的聲音也冷了下來。
太皇太后句句都在壓制著姜洺珏,渾然沒有把他當成皇帝來看,這是姜永寧無論無何也不能忍的。
既然你不給洺珏臉面,我幹什麼還要給你臉面?
「皇祖母怕是喝醉了酒,國母之位如何定裁,大乾自有章程法度,怎能於宮廷夜宴草草定之,猶如兒戲?倘若傳出去,豈非叫人笑我大乾不識禮法?」
太皇太后臉上閃過隱怒,看向公侯席位,卻無一人替她說話。
不,倒是有一個人開口了。
林北辭道:「長公主所言極是,太皇太后年歲大了,越發糊塗了,陛下統御九州,怎能這般出言無狀?」
晉王也起身朝她一拜,附和道:「夜深了,還請太皇太后回宮休息。」
直到此時,太皇太后才驚覺,這場宴席,已經沒有「自己人」了!
於是,她臉上的怒容瞬間瓦解冰消,變成了深深的恐懼。
「春雨春月,還不快扶太皇太后回宮歇息。」姜永寧說著,喝了杯酒,沒去看太皇太后一眼,倒是微笑著看向宋氏兄妹:「皇祖母一心惦念陛下的婚事,口不擇言多說了幾句,讓使者見笑了。」
宋新月的臉青一陣白一陣。
虧她還以為太皇太后多大的權柄,竟抵不過姜永寧三言兩語!
的確是老糊塗了,自己多大的權柄都不知道,害得她也跟著一道丟人!
宋施宇卻是含笑道:「祖母惦念孫兒乃是人之常情,有何可笑?只是外臣有些不明白了,與陛下相比,長公主才是到了婚齡的那個,為何不見太皇太后為長公主議親呢?」
姜永寧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這個宋施宇!
顯然他對大乾的宮規律法是有過研究的——一般情況下,皇帝的婚事早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就該由先帝定下了。
若是來不及定下,便由禮部擬出合適的人選,皇帝自己從中選一個。
到了公主這裡就完全不一樣了。
公主的婚事由皇后說了算,太皇太后若是在,就更有資格發話了。
太皇太后本已被攙扶著要離席了,一聽這話,眼睛登時亮了。
是啊,她怎麼沒想到,要想拿捏姜永寧,把她嫁出去才是最好的法子!
太皇太后一把甩開婢女的手,面向宋施宇道:「使臣這話有理,長公主的確到了出降的年紀,哀家自會為長公主用心則一位好夫婿,以告慰先帝,先皇后!」
片刻之間,她便已想到一個合適的人選,還未說出口,就聽砰得一聲,一個活生生的人被扔了進來。
在場之人齊齊吃了一驚,有人站起來,有人跌了筷子,只因被丟進來的,是個黑衣人。
渾身是血的黑衣人。
雖然穿著黑衣,黑巾包著頭髮,但從身形和輪廓來看,顯然是一個女人。
一名乾天如鬼影般從柱子後面走出來,躬身道:「啟稟長公主,經屬下調查,此人是奉了遼國使臣宋新月的命令,在永寧宮縱火!」
「這是在她身上搜到的白磷彈。」
宋新月慘然變色,宋施宇也皺起眉頭。
姜永寧卻笑了:「你做得很好。」
「不是我!」宋新月慌忙辯解,「你大膽!你是何人派來誣陷我的?你有什麼證據……」
不等宋新月說完,姜永寧淡淡道:「殺。」
「是!」
乾天手起刀落,霎時鮮血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