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姝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中,死了也會這樣的痛麼?她渾身發冷,緊緊的偎著被子。
被子?她昏昏沉沉的,頭劇痛無比。只感覺眼前有影影綽綽的光,她心中淒涼,這是地府引路的鬼火麼?
母后,胞弟……他們可否還在等她?還是已失望透頂,早早轉入輪迴?
許久,她睜開了眼。
醒來的時候,殿內燃著蠟燭,影影綽綽,不甚刺眼。
這是…永安宮?雲姝心中大震,她猛地想坐起來,卻因體力不支倒下去。
帳內的動靜似是驚擾到了人:「殿下,殿下您醒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嗓音。有人撥開帳子,急切的看著她:「傳太醫!殿下醒過來了!」
那張急切娟秀的臉,少女的模樣。芙梅?她不是早早因一場刺殺護衛她死去了嗎?
芙梅眼含熱淚:「殿下,殿下您可算醒了,您已經昏睡了三天三夜了。」
殿內一陣嘈雜的響動,有太醫跪在帳外,芙梅輕輕抬起她的手腕搭了絹子,給太醫診脈。
「殿下受驚,高熱不退。此刻熱已退,現脈象虛浮,好在無他,需靜養。」太醫跪在帳外恭敬地回話,似是被帶下去了。殿內慢慢的恢復寧靜,芙梅給她理著被角。
這是…她又活下來了?不對,她看著芙梅小心地塞進被子裡的她的手。
這是一雙少女的手,不曾有半點舊傷老繭,指甲染著丹紅,閃著瑩潤的光。她腕上帶著赤金絞絲扣紅寶石鐲子,那是她少女時的飾物。
許久,雲姝開口:「我這是…怎麼了?」嗓子有些啞,是少女輕靈的聲音。
「殿下與樂安公主起了爭執,她失手將您推入了華清池裡,現在陛下大怒,靜妃娘娘和宣王殿下讓杖責了樂安公主,眼下她正哭鬧呢。」
這是允正二十八年的事情。
是了,那時她驕傲得緊,樂安自小就是跋扈的性子。她說自己的婢女紅燕受了她殿內宮人的欺負,兩人爭執之間她「失手」推了雲姝掉進了華清池。那年她昏睡了三天三夜,將養了許久。
她記得樂安在她醒來這日哀哀地跟著父皇哭鬧,言語間頗有些挑撥。
「你退下吧,準備明日父皇下朝我去向他請安。」少女的聲音雖然虛弱卻清明,末了,她又嘆了口氣。
第二日醒來,她身上仍舊不太爽利,芙梅月桃給雲姝更衣打扮,這場病來勢洶洶,少女的臉上不見血色。她望著銅鏡里這張年輕的面龐,十六歲的雲姝鳳眼清澈,臉帶著些嬰兒肥,眉宇間帶著天家人的貴氣。雖是一副病容,因著年少倒不顯狼狽,反而帶著點病美人的脫俗。
她止住月桃往她髮髻上插沉沉的金鎏銀點紅寶石的手,月桃不解:「殿下?」
「打扮清簡些,今日我是去請罪的。」少女嘴角掛起玩味的笑容。
轎攆微晃,雲姝閉著眼,看似在小憩,腦子裡飛快的過著說辭。
進入大殿內,李長宗正在看摺子,得人通報後,她走進殿內恭敬行禮。李長宗招招手,讓她起來回話:「你身子沒好,今日來什麼事?」二十多年未見父親,雲姝的眼淚倒是滑落的自然。
她並未起身,反而話音落後拜倒:「回稟父皇,兒臣是來請罪的。」
李長宗聞言倒詫異:「哦?永安來請什麼罪?你倒是和你的好妹妹不一樣,朕昨日見了她哭哭鬧鬧的,不成體統。」
永安是雲姝的封號,她恭恭敬敬答:「兒臣管教下人不周,才和樂安妹妹起了爭執。本是些蠅頭小事。前幾日在御花園,樂安妹妹的婢女紅燕說兒臣的婢女芙梅頭上戴的簪子丟了兒臣的份兒,芙梅說那是她小娘在她入宮前給她的,思及家人一直戴著。
紅燕說她沒娘的孩子從小諂媚。芙梅回嘴請她注意口德。樂安就惱了,說芙梅是沒人教養的東西。兒臣不服氣和長安吵嘴,爭執間不慎掉入華清池的。
兒臣作為長姐,卻和妹妹當著下人的面拌嘴,有失天家顏面,樂安並非故意...不,樂安並沒有推兒臣,此事皆因兒臣而起,固兒臣惶恐。」
面前端坐的李長宗沒有說話,低頭看向這個女兒。她是他第一個孩子,先皇后去後,太后身體不佳,靜妃代管後宮事宜。他有許久沒有和這個孩子單獨相處了。她性格倔強驕傲,不像樂安般花團錦簇的一團喜氣。一直也長在靜妃手下,這樣的誅心之言樂安的婢女說得如此隨意,不知道她平日裡還受了多少言語刀子。
永安的眼睛像先皇后,臉倒挺肖似他。他心裡五味雜陳,「培茂!」他喚大太監。
培茂恭敬的應聲,「傳朕的旨意,杖斃樂安的婢女紅燕,扣長安三個月俸祿,此外,叫她去抄三遍《女則》。抄完叫她滾來見朕!」
李長宗叫雲姝起來說話,這回雲姝乖乖巧巧的站起來了,他嘆了口氣,傳午膳:「你陪著朕一起用膳吧。」
等雲姝回到永安宮聽聞樂安在殿內摔砸了很多東西,哭鬧著要找李長宗說理被教養宮女攔下了。
她從前倒沒注意過這些。她的母后賢貞皇后,從小教她習字為人處事,官場道理,倒沒有教她怎麼應對這些後宮腌臢心思,因此上世永安其實是不太討先帝喜歡的。
李長宗知道這個女兒聰敏驕傲,但她那雙眼睛總讓他想起賢貞皇后,平白傷痛。此外她舅舅在朝勢力頗大,他一直忌諱。因此父女倒是關係越來越疏遠。
回來了,這次不會了。永安心裡想。還有她的胞弟,想起來她的心裡就如同刀絞。是她上輩子斷送了他。
前世她和靜妃宣王的關係好,因著例如這次樂安這樣的鬧事,她們總是向著她,好像她也是靜妃的親生女兒。
殊不知,樂安打小就是熱鬧喜氣的人,倘若靜妃真的表里如一,長安怎麼會敢?
她若真的把她和胞弟李琰當做親生孩子對待,又怎麼會看著他們反目成仇,又怎麼會在廢太子後,把他一個人留在東宮裡,一行人浩浩蕩蕩去祈福?
佛口蛇心形容她最為不過。
她也恨自己,她思念亡母渴求感受溫暖,李琰難道不?她明知太子從小性格內斂,在他不如宣王李義一樣討喜,在她訓斥李琰後她更厭煩他總是淡淡的模樣,她明明是他一母同胞的長姐,卻任由他在年少時一個人孤立無援。
前世樂安的話,李琰的死必有蹊蹺,並且和他們脫不了關係。
她回來了,這一世她要護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