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午後陽光好的時候, 殷蕙讓金盞、銀盞伺候她洗了頭。Google搜索
金盞坐在榻邊,她躺在金盞的腿上,銀盞再把凳子端到榻前, 擺好銅盆的位置。
當長發打濕,銀盞輕柔地替她按摩起來, 殷蕙舒服得都要睡著了。
洗好了,將頭髮絞得再也不會滴水, 殷蕙就挪到琉璃窗邊待著。
燒著地龍的屋裡溫暖如春,再曬曬太陽,殷蕙的頭髮很快就幹了, 用梳子好好通一通, 蓬鬆又順滑, 帶著淡淡的花露香。
「娘今天真好看。」
衡哥兒睡完午覺來找娘親,盯著娘親看了會兒, 忽然道。
殷蕙笑了:「昨天娘不好看嗎?」
衡哥兒想了想,道:「昨天也好看, 今天更好看。」雖然他也說不清到底哪裡不一樣了,明明娘還是娘。
黃昏魏曕過來,一眼就發現了區別,皺眉道:「洗頭了?」
她第一次坐月子時, 魏曕就從乳母、母親等女眷口中聽到一些說法,諸如坐月子不能洗頭洗澡、不能哭之類。
殷蕙解釋道:「這幾日恢復得好,天又暖和,洗一下也不會著涼的,而且我身上舒服了, 晚上才休息的好,也更有利於恢復, 您說是不是?」
洗都洗了,魏曕只用不贊成的目光看著她,沒有再說什麼。
乳母抱了七郎過來,衡哥兒坐在弟弟旁邊,一會兒摸摸弟弟的小手,一會兒點點弟弟的臉蛋,與七郎相比,他的小手竟然也變成了大手。
對魏曕而言,這樣一家人聚在一塊兒的時間總是顯得特別短,沒多久就要吃晚飯了。
七郎竟然在這時候拉了一泡,被乳母抱去西耳房收拾,今晚就不會再過來。
「弟弟真臭。」衡哥兒躲在爹爹身後,捏著鼻子嫌棄道。
殷蕙:「你小時候也這樣。」
說話時瞥眼魏曕,最愛乾淨的男人這會兒倒好像鼻子失靈了,並沒有露出什麼嫌棄的表情。
一家人移到廳堂用飯。
飯後,衡哥兒跑去看弟弟了,魏曕跟著殷蕙進了內室,遞給她一張請帖。
殷蕙疑惑地接過來,打開一看,紅紙黑字,是他請祖父、殷閬來府里替七郎慶滿月。
該高興的,殷蕙卻濕了眼眶。
別的姻親之家,逢年過節都會彼此宴請,可她嫁到燕王府四年了,祖父才將要收到來自燕王府的第一封請帖。
這還是她重生了,做了很多事又生了七郎換來的,上輩子,祖父到死都沒能……
就因為他們姓魏,因為他們都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龍孫!
殷蕙快步繞到屏風後,背對魏曕的方向捂住嘴。
魏曕站在屏風這一側,隔著薄薄的蘇繡絹紗,能看到她的肩膀在輕輕抖動。
他有他的心結,她又何嘗不是,放眼平城,她是無數百姓羨慕的富家千金,一朝嫁進王府,她反而成了最卑微的那個。
過去的已經無法更改,重要的是以後。
「日後王府再設宴招待姻親,祖父與殷閬都會收到請帖。」
曾經他確實虛榮,接受了她,卻不想承認她的門第。
這次想請殷墉祖孫倆,初衷只是哄她開心,然而當他聽完父王一席話,當他坦然在魏暘面前承認殷家是他的妻族、孩子們的母族,魏曕忽如一步跨過一片雲的陰影,豁然開朗,不再介意這門婚事是否門當戶對。
繞過屏風,魏曕將無聲落淚的妻子擁入懷裡,摸著她的頭道:「好了,哭多了會傷眼睛。」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清冷威嚴,仿佛在命令她停止落淚,可他手上安慰的動作,讓殷蕙得到了一絲慰藉。
是啊,哭什麼,她重生的時候就決定要改變那些不愉快的事,現在日子一點點變好了,該高興不是嗎?
「謝謝您。」
不平歸不平,身份差別擺在這裡,他作為一個皇孫,這輩子肯認可她的娘家,她都該道這聲謝。
魏曕抬起她的臉。
殷蕙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眼中的水色模糊了她眼底的複雜,淚光點點的,越發叫人憐惜。
魏曕俯身,親在她的眉梢:「早點睡吧,別想太多。」
殷蕙點點頭,將他送到堂屋門口,外面有風,他沒讓她出去。
殷蕙回到內室,請帖被他拿走了,可上面的每個字都印在了她的腦海。
閉上眼睛,殷蕙長長地舒了口氣。
無論如何,日子都在變好。
燕王府只有在魏暘、徐清婉的長子大郎滿月、慶周歲時大擺了宴席招待親朋好友,其他幾個小郎君都是王府裡面簡單設場家宴。如果徐清婉、紀纖纖的娘家離得近,誰家孩子慶生也會叫上各自的娘家親戚,可惜徐、紀兩家都在京城,路途遙遠,乾脆省事了。
正因為如此,以前燕王府大大小小的宴席沒有邀請殷家,看起來並沒有多失禮,畢竟另外兩個兒媳婦的娘家也都不曾露面。
但這次七郎滿月燕王府給殷家下了請帖,一下子就顯出魏曕對殷蕙的態度變化來。
紀纖纖剛聽說這事就來找殷蕙說話了,半是羨慕半是自嘲地道:「誰能想到呢,看似冷冰冰的三爺越來越會疼人,我們家那位看似溫柔體貼,其實越來越不是個東西。」
殷蕙只能說好聽的,勸慰她道:「二嫂別生氣,這次二爺因為伶人被父王懲罰,以後肯定不敢了。」
紀纖纖哼道:「罰得太輕,怕是不管用,罰他去寺里做一年的和尚吃一年的素,興許能改了他的性子。」
才禁足一個月,前幾天就出來了,沒事人似的。
殷蕙笑道:「真罰那麼重,二嫂該心疼了。」
紀纖纖瞪眼睛:「我心疼他?呸!」
剛呸完,魏楹來了,紀纖纖看到魏楹,立即朝殷蕙使個眼色,暗示殷蕙不要將她的事告訴魏楹。
李側妃與郭側妃不對付,紀纖纖便也不喜歡魏楹。
「你們聊吧,我去看看孩子們。」
穿好鞋子,紀纖纖若無其事地走了。
殷蕙請魏楹坐到榻上來。
魏楹是來看七郎的,見七郎在襁褓里睡著了,她目光溫柔地好好看了會兒,才坐到殷蕙身邊輕聲聊起天來,認真打量殷蕙道:「三嫂懷孕的時候沒見胖,這會兒瞧著倒好像圓潤了一些。」
殷蕙驚道:「真的?」
魏楹笑道:「只有一點點,並不明顯,反而更美了呢。」像朵雍容艷麗的牡丹。
殷蕙摸著臉道:「胖也正常,天天喝補湯,人又不能出門走動,等天暖和了,咱們挑個日子出去踏青。」
魏楹笑得更開懷了:「不用挑日子,早上我娘剛告訴我的,說父王跟她說了,開春後父王要帶大哥他們去山裡狩獵,我也可以去,我再去父王面前撒撒嬌,把你也帶上。」
殷蕙遲疑道:「這樣合適嗎?」
魏楹:「放心吧,父王很好說話的,再說他也知道你會騎馬。」
殷蕙只好道:「那你仔細看父王的臉色,提了一次父王不答應就算了,不用強求。」
魏楹:「嗯,我心裡有數。」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四,七郎要慶滿月了。
吃過早飯,魏曕叫來長風,吩咐他去王府北門外等候殷墉祖孫倆。
殷蕙叫金盞也跟著去,有個熟人帶路,祖父或許更自在些。
衡哥兒在旁邊聽著,忽然道:「我也要去等曾外祖父,等舅舅。」
殷蕙問:「叫得挺親熱,你認得曾外祖父嗎?」
衡哥兒不說話了。
他又怎麼可能還認得,上次殷蕙、魏曕帶他去殷家,還是衡哥兒過周歲前,已經過去快兩年了。
殷蕙:「乖乖在這邊等著吧,今天咱們澄心堂最忙了,你要幫爹爹娘親招待客人。」
衡哥兒掰著手指頭數數,他要招待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六郎、眉姐兒、莊姐兒,好多人呢!
不過,在其他幾房過來之前,殷墉、殷閬先到了。
金盞在後面慢慢帶路,長風先跑過來知會主子們。
殷蕙一聽,看向魏曕。
魏曕道:「出去迎迎吧。」
說完,夫妻倆叫來衡哥兒,一起離開了澄心堂。
雙方在東六所後面的花園裡碰上了,六十歲的殷墉穿了一條深褐色的錦袍,頭戴布冠,冠帽前方嵌著一顆明珠,富態又不失儒雅。殷閬穿一條玉色錦袍走在老爺子身邊,容貌俊朗,儀態大方。
不是殷蕙偏向自家人,不看出身,祖父哪裡比官老爺差了?殷閬也不輸大多數官家公子。
「祖父,您怎麼來得這麼早?」殷蕙丟下魏曕,快步走到老爺子身邊,高興地道。
殷墉笑道:「早點來看七郎,免得在家裡也是惦記。」
來得早,是他在小夫妻倆的院子等王府的貴人們,來得晚,貴人們先到,好像還要等他似的,豈不是失禮。
說完,殷墉看向魏曕。
魏曕抿唇,推了推衡哥兒:「給曾外祖父行禮。」
衡哥兒並不認生,見娘親如此親近曾外祖父,他也就湊過去行禮了。
「三爺。」殷閬朝魏曕行禮。
魏曕頷首。
於是就變成殷蕙、衡哥兒一左一右地陪著殷墉,魏曕與殷閬並肩走在一側。
魏曕目視前方。
殷閬知道這位姐夫不喜寒暄,便沒有出聲攀談,只笑著聽祖父與姐姐外甥說話。
很快就回了澄心堂。
乳母抱七郎出來,給殷墉看。
殷墉仔細端詳片刻,點頭讚許道:「這孩子眼睛像阿蕙,臉龐像三爺,再過兩年肯定跟衡哥兒一樣,都是個小美男子。」
衡哥兒眨眨眼睛,奇怪問:「誰是阿蕙?」
殷墉笑了:「阿蕙是你娘的乳名。」
衡哥兒自言自語地嘀咕了兩遍,覺得娘的名字很好聽。
一家人坐了兩刻鐘,殷墉朝孫女遞了個眼色。
殷蕙就對魏曕道:「三爺,您先去前面看著吧,說不定父王他們就要過來了。」
魏曕便牽著衡哥兒走了,知道他們祖孫倆許久沒見,要說貼己話。
魏曕離開後,殷閬也去院子裡站著了。
殷墉笑眯眯地從懷裡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殷蕙:「這是給七郎的,你替他收好。」
殷蕙開玩笑道:「幸好您就兩個孫女,多來幾個,光是曾外孫們就能吃光您的家底。」
殷墉笑出聲來:「不怕,祖父家底夠厚,不怕你們吃。」
殷蕙坐到老爺子身邊,仔仔細細看一遍,滿意道:「您瞧著比上次見面胖了些。」
殷墉:「何止胖,三爺在戰場立了功,你也平安產子,祖父替你們高興,好吃好睡的,身體也更好了。」
尤其是,三爺終於肯承認殷家了。
說實話,這門婚事完全是燕王的主意,殷墉從沒想過要高攀,燕王府不與殷家走動,他也不在意,但這次燕王府給他發請帖,說明什麼?說明三爺真正把阿蕙當妻子看了,真正認可阿蕙了,殷墉替小孫女高興,人逢喜事精神爽,殷墉都覺得自己又年輕了好幾歲。
「阿蕙,祖父這次過來,除了給七郎慶滿月,也是跟你打聲招呼,二月祖父又要去江南了……」
老爺子說得平靜,殷蕙心裡卻掀起了驚濤駭浪,臉都白了。
殷墉吃了一驚,打住話頭,扶著她道:「阿蕙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殷蕙緊緊抓住老爺子的手:「祖父您別去成不成?您還記得我做過的那個噩夢嗎?夢裡您就是今年去江南,路上被大哥推出去擋了廖叔的刀!」
雖然很多事情都變了,廖十三不可能再去追殺殷聞,可上輩子祖父死在這趟江南之行,殷蕙本能地抗拒祖父再去,甚至只想祖父留在平城,安安穩穩地做他的富家老爺。
殷墉懂了,拍著小孫女的手道:「就算那場夢是真的,阿蕙已經幫祖父破了此劫,不會再出事了,而且,祖父已經決定了,再走這最後一趟,算是祖父送自己的生辰禮物,回來祖父辦一場熱熱鬧鬧的壽宴,往後就一心栽培你大哥二弟,哪都不去了。」
以他的家底,子孫們送他什麼壽禮他都不稀罕,就想趁還有力氣的時候再跑一趟江南,去看看年輕時候看過的風景。
「阿蕙,如果你不讓祖父去,祖父留在平城也會有遺憾。」
殷蕙聽了,再也說不出反對的話,沉默許久,她低聲問:「您自己去?還是大哥也去?」
殷墉笑道:「不帶他,這次帶你二弟,這是他第一次出遠門,也是祖父最後一次出遠門,祖父會傾囊相授,能學多少就看他的本事了。」
老爺子用心良苦,殷蕙看向院子裡的殷閬。
似是察覺她的視線,殷閬回頭,朝姐姐笑了笑。
此時的殷閬,已經頗有當家少爺的氣派了,能夠跟著祖父下江南,亦是他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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