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走後,殿內就只剩下謝俶,何程和景安帝三人,何程手裡還端著謝央端來的苦藥,立在一旁跟木頭樁子沒什麼差別。
謝俶不曾開口,殿內便只剩下景安帝時不時的咳嗽聲,層層的死氣如同這殿內昏暗渾濁的光線,極快的瀰漫開來,氣氛越發的壓抑。
「老三……」
就在謝俶以為景安帝不會再開口,他卻突然出了聲,只淡淡吐出兩個字,就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
謝俶頓了頓,拿了茶水遞過去,幫著他順氣,景安帝頭微微仰著,一雙老眼裡面儘是滄桑和迷茫,垂垂老矣的模樣看的人忍不住的心酸。
「朕老了……」
好半晌,景安帝忽然擠出來三個字,視線定在上方,卻又像透過宮牆看向更遠的地兒:「朕戎馬一生,也算功績無數,沒想到到這個年紀,反而還演上了父子相殘的戲碼,還不止一次。」
景安帝忽然而至的感嘆讓謝俶愣了一下,一時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至少皇嫂對皇兄您還是一心一意,娶妻娶賢,這世上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得知足。」
謝俶本以為自己的話至少能寬慰到景安帝,可景安帝神色卻越發的譏誚,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
「老三,你真覺得皇后是因為對朕一心一意所以才大義滅親?」景安帝扶著謝俶的手下了床,佝僂的身形讓他顯出幾分老頭的孱弱,但那雙精明深沉的眸子看人時,仍舊沒有人敢不忌憚上三分。
謝俶本就是隨口說的客氣話,哪能想到景安帝還會反問?
皇后和景安帝算是少年夫妻,也曾恩愛過幾年,可要說真有多少情誼,那還真是個未知數。
看謝俶不答,景安帝笑的暢快,竟是越笑越大聲,到最後竟是哈哈大笑起來,連眼淚都笑了出來,聲音渾厚如鍾:「皇后一向是最會權衡利弊的,她比太子,可是聰明太多了,一早看出太子鬥不過朕,早早的當機立斷。」
謝俶面上冷清,哪怕從景安帝口裡得知這麼一個秘密,也不曾讓他面上波動上一分半毫:「皇兄不介意?」
景安帝既然已經看透,看出來皇后的投機倒把,竟沒有發作,可見是不打算計較。
他當真毫無芥蒂?
看謝俶神情,景安帝忽然釋然,只覺得嘲諷,謝俶定是也看出來皇后的那點小伎倆,只是也默契的揣著明白裝糊塗。
他這個三皇弟,確實比他的一眾皇子都適合坐上皇帝這個位置。
「朕老了,許多事情,都睜隻眼閉隻眼,不想計較了。」景安帝眸色怔忪:「老三,你說靈兒做下任太子如何?」
景安帝這話猶如平地驚雷,旁邊的何程都控制不住手抖,勺子碰撞碗壁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太子才剛剛出事,景安帝便提出了下任太子的事,想來讓謝靈繼任謝央的位置這事,在景安帝心裡盤旋許久了。
「臣弟覺著,甚好。」謝俶並沒有顧左右而言他,徑直給了準話。
景安帝底下皇子多,但年紀合適行事穩妥有君主之風的,不過前面這三位皇子。
謝央和謝安鬥了個你死我活,都栽了跟頭,只剩下一個謝靈,而謝靈又是嫡次子,以景安帝如今的身子狀況,謝靈成為下任太子本就沒什麼意外。
之所以對皇后如此寬厚,也有謝靈的緣故在其中,而皇后能如此果斷的放棄謝央,把謝央當成一枚棄子,也還是因為謝靈,沒了謝央,她還有一個優秀的皇子,而謝央越發的桀驁不馴,棄了謝央選擇更聽話受寵的謝靈,對皇后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
景安帝蠕動了嘴,想交代謝俶什麼,到底又咽了回去,就在這關頭,謝靈領著宋擷玉進來。
宋擷玉一進門,視線下意識放在了謝俶身上,自從她被景安帝送出宮後,就不曾再見過謝俶。
半個月不見,謝俶似乎瘦了許多,輪廓更加清晰硬挺,他容貌本就極盛,一身氣勢越發鋒利,讓人不敢輕易接近。
宋擷玉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乖順的對景安帝行了一禮。
景安帝瞧了宋擷玉一眼,神情和藹許多:「長樂,朕把你叫進宮,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安安你的心,這次,雍王府和淮陰王府都立了大功,尤其是淮陰王府,你哥哥和你嫂子都受了大委屈。」
宋擷玉聽完,雖然來時就猜到了景安帝把她叫過來,若是出了事,她就是他的擋箭牌,若是沒出事,她就是安撫淮陰王府和雍王府的一把利器,可真猜中時,心裡終究有些不舒服。
眼皮半耷拉著,將眸底的三分不屑諷刺掩了下來,語氣刻意拿捏出三分誠懇忐忑:「陛下言重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乃為臣者本分,長樂的爹爹和大哥,都絕不會對陛下有任何的怨懟。」
果不其然,宋擷玉的知情識趣極大的愉悅到景安帝:「淮陰王一向衷心……何程,把你手裡的藥交給雍王,長樂就隨雍王一塊送太子最後一程吧。」
宋擷玉瞥了一眼何程手裡的小碗,只覺得景安帝此舉真是荒誕的很,沒厭棄謝央時,哪怕謝央幹的事再傷天害理,也以父子之情幫謝央遮掩,可如今謝央觸碰到了景安帝的底線,他又毫不心軟的將謝央丟出來給她淮陰王府出氣。
她不傻,這碗裡裝的是什麼,她心知肚明,特意把她叫來,還讓她跟著謝俶過去,目的除了安撫淮陰王府,不會再有第二個目的。
「父皇……」謝俶還沒來得及應聲,一直在旁邊杵著的謝靈忽然開口。
他這一嗓子將殿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謝靈似乎有些緊張,但還是開口:「父皇,還是兒臣去吧。」
他話音才落,景安帝的面色便肉眼可見的不悅下來,語氣沉沉:「這些事你王叔去辦就好,用不著你!」
謝靈欲言又止,瞥了一眼何程手裡的湯藥,神色有些怪異,但到底沒再堅持。
宋擷玉忍不住盯著謝靈多看了幾眼,總覺得這位三皇子似乎有些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