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殿外,楊瑾正躺在那棵巨大的山茶樹的樹幹上,忽然聽到外邊傳來淅淅索索的響聲。
不像是貓兒狗兒的攀爬聲。
而且這宮裡,也沒人養這麼些個玩意兒……
暗夜中,楊瑾目光如炬,緩緩起身,夜風吹過,山茶樹簌簌作響,極好的掩飾了他的行蹤。
貼到牆邊,正好一個黑影攀了過來,落地時,楊瑾手上的刀鞘也迅速的橫在來人的脖頸處。
「金大人?」等看清來人的臉,楊瑾才將刀鞘給收了起來。
金章動了動身子,面上的緊張神色消散了些,看向楊瑾,開門見山:「雍王殿下在嗎?」
楊瑾看向正廳,退開一步,對金章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殿下早已等候多時。」
金章朝楊瑾點頭示意,隨後便大步進了正廳。
正廳之內,謝俶竟然在屋子正中間擺了個沙盤,沙堆之上插了一些旗子,用不同顏色布料做成。
「殿下好雅興。」金章乍一看見這陣仗,還真有些驚嘆,自從來京敘職後,成了淮陰王府的乘龍快婿後,他已經鮮少看見過沙盤這類稀罕玩意兒,便是在娶宋靜安之前,他窩在山旮旯里,周圍都是窮山惡水,懷才不遇之前,每日演練兵法用的沙盤也不過三尺長。
可謝俶這處的沙盤竟是長達九尺,寬約六尺,這正廳布局夠大氣,放在尋常人家,幾乎能做兩處臥房且綽綽有餘,可現在竟是被這沙盤給擠得滿滿當當。
在大禹的京都看到沙盤本就是新鮮事,更別提這麼大的沙盤,恐怕只有在邊疆才能長見識。
謝俶並沒看他,語氣幽揚:「坐。」
金章在一旁坐下,沉吟片刻方才開口:「殿下,大公子已經入獄,激怒了太子。」
謝俶聽完,蒼勁有力的手從旁邊抓起了一支綠旗,插在了東北方向,而在同方向的另一邊,擺了一隻威風凜凜凶神惡煞的黑麒麟。
「倒是,」謝俶似笑非笑,語氣肅殺冷冽:「毫無意外。」
金章視線在整個沙盤和西北方向的那隻黑麒麟身上停留了幾瞬,看的久了,便總覺得那些旗子明明分散著,看似毫無關聯,可又莫名有股千軍萬馬,步步緊逼的氣勢。
心驚不已,不敢再看,金章將方才大殿之中的事盡數詳盡的說了一遍:「大公子為激怒太子,將他從前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都給捅了個乾淨,但怪就怪在,太子竟然都認了。」
說完,金章面上閃過一絲驚疑:「殿下,您說太子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
謝俶看著手下的沙盤,右手手掌捏著一枚小小的旗子,狹長的眉眼打量著整個沙盤的走向:「當著眾人的面兒認得?」
金章起身,走近謝俶:「當著十幾位重臣的面,認下了。」
謝俶手指捻著那白旗,側面輪廓鋒利硬朗,高大的身形將長袍撐得極有風骨,隨後便將白旗插到了黑麒麟的旁邊,口中只涼涼吐出兩字來。
「甚好。」
金章從重華殿出來時,時辰不過才過去一刻鐘,籍鴻信在大殿外焦急的踱步,看到他回來,兩人隱晦的交換了個眼神,隨後才一邊閒聊一邊回去大殿。
謝央還是不見人影,但劉慶卻回來了,籍鴻信瞥了一眼,心裡不安。
這劉慶怎麼回來的這麼快?按照時辰,一刻鐘能備好什麼菜式?別說這大殿之內有十餘人,個個都是重臣顯貴,輕視不得,哪怕是只有謝央,備菜也得半個時辰吧?
洪維秦正渾身不舒服,身上的濕衣裳黏在身上,凍得他時冷時熱,看著籍鴻信和金章回來,當即忍不住想要找茬。
「二位這是打哪來啊?」
他這一嗓子喊出來,便將眾人的視線都引到了金章兩人身上,一時側目過來的視線意味不明。
金章身子僵住,咬了咬牙,心裡恨不得把洪維秦給丟進湖裡給淹了。
他現下乾的這買賣,本就是丟腦袋的,謹小慎微,生怕引起旁人注意,他可倒好,直接一句話讓金章和籍鴻信兩人努力功虧一簣。
注意到劉慶也看向這邊,一雙陰沉沉的暗眸打量著他們兩個,瞧不出用意,但還是讓金章腳底升起一抹寒意。
若是劉慶在謝央面前提起一句他們的異樣,以謝央的多疑性格,必定會抽絲剝繭,層層盤查。
若是真讓謝央看出來什麼,只怕真會先下手為強,要了陛下的命,而陛下身死,雍王府和淮陰王府則亦如累卵,岌岌可危。
他賭不起。
沉吟片刻,金章忽然抬頭,看向洪維秦的視線里是毫不掩飾的冷意嘲諷:「如廁,洪大人這也值得大驚小怪咋咋呼呼?」
籍鴻信也上下打量了洪維秦一番,冷言冷語開了腔:「聽說洪大人今年抱了外孫?外孫聰明伶俐,洪大人好福氣。」
提到自己外孫,洪維秦確實高興三分,面色略帶三分抑制不住的得意,偏偏還要做出一副謙虛模樣:「是,洪某最近是得了外孫……」
還不等洪維秦例行對自己那位聰敏可愛的外孫子誇讚兩句,就被籍鴻信一口打斷:「聽說這有了重孫的,心性都會變得如同稚童,成了那老小孩,方才能與孩子打成一片,頗有返老還童返璞歸真之美,看來,傳言誠不欺我。」
洪維秦聽的稀里糊塗,只覺得籍鴻信這拽文嚼字的,每個詞分開他都認識,但湊在一塊,他就忽然有些聽不懂了。
乾咳了咳,雖然聽不懂,但總不能暴露出來自己的短淺無知,那大段詞整不明白,但返璞歸真這個詞是個好詞,這他還是知道的。
洪維秦只以為是金章和籍鴻信兩人明白他的厲害,故而討好他,頭因此揚的高高的,矜持的點頭微笑,將姿態擺的高高的。
金章垂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喟嘆:「只是官場之上,還是世故些好……」
看洪維秦還在那跟傻子似的點頭微笑,心裡還美著,沈顯被氣笑了。
這蠢貨,被譏諷的如此徹底,還沒反應過來呢?怪不得至今還只能坐在這小小的國子監祭酒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