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酈樂面色雪白,此時這般不卑不亢,更是多了幾分風骨。
「我自入四季園那日起,便未想過日後要嫁人,如今多了道刀疤,倒也不打緊。」
「承蒙邢二小姐不棄,與之結交為友,斷沒有壞了她姻緣的道理,更不會入府與她共侍一夫,令她難堪。」
她的聲音很低,態度卻十分堅決,像枝頭傲雪的寒梅,清寒中透著堅毅。
這份堅毅像正午的驕陽,刺痛了宋鶴軒的眼,他忍不住別過頭,卻剛好看到站在廳堂門口的邢繡芸。
看著形容略顯憔悴的邢繡芸,宋鶴軒心中五味雜陳,嘴唇開合了幾下,卻什麼也未能出口。
任憑哪個女子也不願還未入門,夫家便給未來夫婿安排好了妾室。
他心知此事對邢繡芸有愧,可若要他置之不理,恐怕他今生今世,良心再難有安定之日。
邢繡芸抬眼看向面露糾結之色的宋鶴軒,扯出個勉強的笑,柔聲道:「子燁哥哥,我同武姐姐有些體己話要講,能否請你和郎神醫暫且迴避。」
又怕宋鶴軒以為她要難為武酈樂,急忙補充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為難武姐姐的。」
宋鶴軒從未懷疑邢繡芸的為人,只輕嘆口氣,「是我對不住你……」
剩下的話在看到邢繡芸眼中朦朧的淚意,全數卡在喉嚨口,隻言片語不得出。
郎言將一切看在眼中,不禁搖頭苦笑。
這世間,情之一字,最是擾人?
「大公子不妨先隨郎某去前院,讓兩位小姐單獨談談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為醫者大凡善體人心,郎言十分有眼色的將宋鶴軒拉出了廳堂,勸道:「解鈴還須繫鈴人,她們本是摯友,又同歷了危難,情分更不是尋常可比,如今這情形,倒是兩廂為難……」
郎言的話宋鶴軒何嘗不明白,點點頭,將唇抿得更緊,快步往前院去。
廳堂中只剩武酈樂與邢繡芸兩人,邢繡芸快步走到武酈樂身邊,扶住搖搖欲墜的她。
「武姐姐重傷未愈,怎麼好如此折騰自己,我扶姐姐回房修養吧!」
武酈樂心頭一暖,緊緊握住邢繡芸攙扶著她的手:「邢二小姐,你放心,我已經拒絕了大公子的提議。」
她最擔心的便是邢繡芸誤會了她,避而不見,獨自傷心。
如今見邢繡芸還願意見自己,更是沒有因宋鶴軒的一番胡言亂語而惱了自己,心中的石頭總算落了地,連帶著背後的傷口都不那麼疼痛難忍了。
邢繡芸對武酈樂的話,不置可否,沉默著將她扶到床邊,讓她好生躺下來,又替她掖好被角,自己才在床邊坐下來。
如此面對著面,武酈樂才看清她臉上的疲態,猶甚被綁於柴房之時,剛剛放下的心,不由又提了起來。
武酈樂伸出手,輕輕搭在邢繡芸微涼的指尖,情真意切道:「我知你聽到了方才我在廳堂中的話,句句都是我的真心話,沒有半分虛假。」
頓了頓又道:「邢二小姐,我受傷全然是個意外,多虧了大公子出手相救,你們二人一個對我有知音之義,一個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若橫亘在你們中間,豈不成了忘恩負義之人,你放心,我斷然不會同意嫁入淮陰王府的!」
聽了武酈樂這話,邢繡芸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反而崩的越緊,下頜角線條刀削一般,武酈樂不知她心中所想,一時也不敢貿貿然開口。
邢繡芸遲疑了片刻,才抬頭看向武酈樂:「武姐姐,你我相交為知己,你的為人我自然是信的。」
她回握住武酈樂的手:「我今日來,不是要聽武姐姐解釋,而是來勸姐姐應了子燁哥哥。」
武酈樂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由瞪大了眼睛,驚詫道:「你說什麼?可是傷心糊塗了?」
邢繡芸苦笑著搖搖頭,「我清醒得很,同姐姐一樣,我也是真心實意的。」
「你胡說什麼!你對大公子的心,我又怎會不知!」武酈樂掙扎著坐起身:「宋公子說要納我入府,不過是踐行君子之義,怕我壞了名節,日後不得匹配人家。」
武酈樂頓了頓接著道:「但我身份與尋常人家女兒不同,是四季園賣藝的伶人,卻是不看中名節這腌臢物的!你莫要說些小孩子的氣話!」
邢繡芸素來知她灑脫,但聽她用伶人的身份做推脫,心中還是一酸:「武姐姐這是什麼話,萬萬切莫妄自菲薄,在我眼中,姐姐比許多世家小姐更通透乾淨,我方才所言亦不是氣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肺腑之言。」
武酈樂不由更加驚詫,對上她的眸子,被她眼裡的肅然給震住,這……確實不像是說氣話的模樣……
「你……你這是何苦?你與大公子兩情相悅,不日便將完婚,是羨煞旁人的大好姻緣。」
牽著邢繡芸的手,武酈樂真心實意的想勸她把這心思給收了回去,一時煞費苦心跟她論理:「世間男子多薄情,才會要求女子三從四德,不妒不鬧。」
「可試問哪個真心愛慕丈夫的女子願與人分享自己的夫君?人同此心,我又怎能去壞你姻緣?」
心中隱痛被提及,邢繡芸不禁眼中帶淚,哽咽道:「可是,可是子燁哥哥他……」
武酈樂急忙打斷她,「你放心,大公子那邊我去說,若是他執意如此,我便剃了頭髮上山,常侍佛祖左右,倒也了卻凡塵糾纏,得個清靜自在。」
見武酈樂如此,邢繡芸不禁動容,淚如雨下,武酈樂一邊輕拍她背,一邊輕聲安慰。
邢繡芸哭了一場,終於平靜下來,杏眼澄澈,「武姐姐,你的心意我都明白,自相識以來,你處處護我,如今便再護我一次,答應了子燁哥哥吧!」
不待武酈樂開口,她接著道:「子燁哥哥的性子我最是了解,他是個重信重諾之人,若是不能給武姐姐一個交代,這事便會更為他心中的一個結,恐怕他後半世都會內疚不已!我……我不忍心見他如此……」
「這雖然是我的私心,但此事對姐姐也並非壞事,姐姐嫁入淮陰王府,便可脫籍,不必再在四季園中應酬那些紈絝子弟,後半世也算有個依靠了,求姐姐成全妹妹一片痴心。」
邢繡芸言辭懇切,必然不會作假。
她生性軟弱善良,即便此刻,明明自己也滿心委屈,卻還是將方方面面都想得齊全。
不僅緊著宋鶴軒的君子大義,連自己這個為高門貴女所不屑的伶人的感受也不曾輕慢。
武酈樂心生動容,更盼著邢繡芸能平安喜樂,見邢繡芸這般殷切的看著她,武酈樂深吸口氣,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罷了……莫要哭了,我應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