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孫嬤嬤就知道,謝俶大抵對她是有些不滿,頓時有些無措,同時也更不喜宋擷玉。
這個王妃沒來之前,王爺與她相安無事,如今一來,就惹得王爺與她這個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婆子離心離德!
但在謝俶的目光下,孫嬤嬤還是硬著頭皮勸道:「王爺,壞的是成親的規矩,現在該是應客的時候,這還沒到見新娘子的時候,王爺現在來,實在是不合規矩……」
謝俶看了眼孫嬤嬤,沉默不言,只繞過她徑直往新房裡頭去。
孫嬤嬤眼見攔不住,心中不悅,攥緊了帕子跟上去,「王爺……」
「嬤嬤不必多言,本王心中有數。」謝俶一句話,將孫嬤嬤後頭的話噎在喉嚨。
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繞過層層帷帳走到宋擷玉面前。
喜帳下,宋擷玉一身大紅色百福圖樣王妃喜服,頭上蓋著滿繡龍鳳呈祥喜帕,端端正正坐在床頭。
謝俶不覺喉頭滾動,方才的酒氣齊齊往頭上涌,更加頭暈目眩。
他定了定神,方才覺出不對來。
以宋擷玉的性子恐怕早就不耐煩了,怎麼會坐得如此板正?
若不是他今日親自去接的人,他都要懷疑這喜帕底下是換了個人。
再聯想到方才玉淑的話,謝俶面色微慍,對帳外的玉淑道:「玉淑,楊瑾帶了銀耳蓮子羹,去取來與王妃。」
玉淑心中一喜,王爺還是心疼她們郡主的,便將方才的委屈拋到了九霄雲外,歡歡喜喜地去找楊瑾。
片刻,玉淑用紅木螺鈿托盤托著金絲玉碗進來,「王妃,您累了一天了,奴婢服侍您將喜衣服換了,用些羹湯暖暖腸胃吧。」
她早想將這身勞什子喜服替他家郡主換下了。
一身喜服足有二三十幾斤重,他家郡主養尊處優,哪裡受過這份罪。
但喜帳中的宋擷玉卻仿若未聞,仍舊端坐在床頭一動不動。
卻是孫嬤嬤先一步接過托盤,見謝俶並無阻止之意,板起臉色道:「王爺,老奴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謝俶心中沉吟,卻還是給了孫嬤嬤三分顏面,「嬤嬤請講。」
孫嬤嬤微感得意,拜首道:「現下吉時未到,貿然取下喜帕,恐是不吉利的,王爺如此行事確是於禮不合。」
「老奴明白王爺體恤王妃,卻也不能如此莽撞壞了祖宗禮法。且王妃溫良恭亦是本分,不可恃寵生嬌,帶壞了王府的規矩。」
後一句是特別說給宋擷玉聽的,語氣不由重了幾分。
謝俶聞言不禁抿起唇,剛要開口,便聽少女芬芳清甜的聲音像破開新橙時溢出的汁水,從喜帕下流出來。
「嬤嬤說得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王爺若是為妾壞了王府的規矩,妾心中亦不得安穩。」
「妾這裡無事,王爺且寬心去前院招待賓客吧,莫壞了禮法才是正途。」
這孫嬤嬤仗著是謝俶生母跟前得臉的老人,謝俶亦給她幾分顏面,便將自己當做這王府的半個主子,竟連她這個新過府的王妃也不放在眼中。
方才不僅訓斥了她的貼身侍女玉淑不懂規矩,還對她的一舉一動指指摘摘。
她早就憋著一肚子火氣,卻是不好直接發作的。
剛好謝俶過來,她便要狐假虎威一次,也給這目中無人的孫嬤嬤好好上上一課,好讓她清楚,誰才是這王府里真正的主人。
宋擷玉最是清楚謝俶脾氣,別看他平日裡古板嚴苛,骨子裡卻有股子帝王之家與生俱來的霸道,最痛恨旁人在他跟前立規矩。
可孫嬤嬤卻得了三分顏色便想著開染房,全然不將自己當外人,絲毫沒有眼色,觸了謝俶的逆鱗還不自知,猶自不知死活。
只見孫嬤嬤聽了她的話,不禁面露得色,滿意點頭,「王妃是個識大體的,新房這裡有老奴在,王爺便放心的去前院兒宴客。如此方式正途,老奴回去也好向娘娘交代了。」
說完,還不忘瞥了宋擷玉一眼,心中暗暗自得。
即便是王妃又如何,祖宗禮法和孝道兩座大山壓下來,任憑你是孫悟空轉世,也逃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去。
打量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哪裡斗得過她這在宮中侵染半世的老婆子。
孫嬤嬤胸有成竹,十分篤定能將謝俶勸回前院兒宴客。
如此,不僅在王府眾人面前下了宋擷玉的面子,也好叫她知道自己的本分。
謝俶何曾見過宋擷玉在人前這般低眉順目的模樣,心中不禁燃起一股無名火。
這是他的王府,他的王妃想要如何,還輪不到別人來教訓。
謝俶臉色陰沉下來,抿著唇走到床邊,在孫嬤嬤驚詫的注視下,將那礙事的喜帕一把掀了下來,扔在地上。
喜房中搖曳的紅燭,幌在宋擷玉臉上,跳動的燭火襯得宋擷玉原本白皙的小臉透著不正常的潮紅。
頭上的鳳冠比尋常制式足足大出一倍有餘,戴在頭上搖搖欲墜,讓人看了不禁心驚膽顫,仿佛稍有不慎,便要將那纖細的脖頸生生折斷。
宋擷玉本就是巴掌臉,被那奇大無比的鳳冠一映襯,更顯楚楚。
謝俶看著宋擷玉面上疲態盡顯,卻還顧忌著王府的臉面,保持著端莊持重,巧笑嫣然的看著自己,心仿佛被人狠狠的揪了一把,頓時變了臉色。
謝俶背對著孫嬤嬤,冷峻的面容隱沒在跳動的燭火中。
孫嬤嬤一心顧著被揭開的喜帕,並未發覺謝俶的異樣,急忙去撿了喜帕,要給宋擷玉重新蓋好。
「王爺,您這是做什麼?這可如何是好?王爺如此不知輕重,讓老奴如何交代啊……」
謝俶冷冷撇了孫嬤嬤一眼,不待她把話說完,便厲聲對喜房中一眾侍女問責:「都是死人不成?就是這般服侍王妃的?如此要你們何用?」
孫嬤嬤一驚,急忙抬起頭,只見謝俶肅容而立,已有亭淵岳峙之勢,收斂起容色,竟讓人忍不住心底生寒。
孫嬤嬤是宮裡的老人了,自然能看得出眉眼高低,從前不過是有所倚仗。
如今見謝俶真的動了氣,便不敢再造次,急忙跪了下來,「是老奴疏忽,請王爺責罰。」
一眾侍女早就下得禁若寒蟬,見孫嬤嬤如此,也急忙跟著齊齊跪下,連聲告罪。
謝俶也不叫起,轉身走到桌邊,將方才的蓮子羹親手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