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陰王還在外面跪著?」景安帝坐在龍椅上閉目養神,哪怕五官不動,眼角的溝壑仍舊深得讓人不能忽視,宛如刀刻一般,讓他比氣盛之時少了幾分溫和,多了三分讓人兩股戰戰的喜怒無常。
何程正垂袖站在一旁,見景安帝忽然開口,身子弓的更低,想了想才回:「一個時辰前出了宮回府。」
景安帝眼皮子一動,睜開眼,眸子裡有些意外,身子不動,視線微微偏移,隨後壓在何程頭上:「他這回怎麼這麼通情達理了?」
通情達理四字,本是褒義詞,可從景安帝嘴裡出來,莫名多了些嘲諷。
何程只做未察覺到任何異常,視線只盯著自己緞面的鞋尖:「長樂郡主進宮,想必是她跟淮陰王說了什麼,這才讓淮陰王想通了。」
景安帝極輕的從鼻孔輕嗤了一聲,若不是何程離的近,恐怕聽不到這聲輕嗤。
宋青山遞了牌子進宮,在福安殿跪了一天一夜,景安帝自然知道他是為了宋鶴軒而來,更不可能見他。
他這般跪著,讓景安帝心裡越發的不舒坦,這淮陰王府小的為難太子,老的來為難他,呵!一整個府上恐怕就存著不想讓他謝家舒坦的打算!
這些年,是他太仁慈了,才慣的這些人一個個無法無天!真以為賣賣慘用用苦肉計就能夠逼他妥協?
「長樂倒是比他這個老子要有眼色,難怪敏貴妃和太后總是對她偏疼幾分。」
何程在一旁忍不住腹誹:恐怕寵著長樂郡主的,不止敏貴妃和太后吧?您從前對長樂郡主,那可也是有求必應。
無論如何,沒了宋青山跪在外面當門神,景安帝著實舒服不少,起身:「這宋青山年紀也大了,就算長樂不來把人勸回去,恐怕也得暈倒在朕這福安殿前。」
還是自己回府的好,免了他許多麻煩!
何程也在一旁附和:「想必如今,淮陰王已經在王府歇下了,畢竟誰的身子都不是鐵打的,一天一夜沒睡,誰也受不住。」
景安帝也是這麼想的,眼裡多了三分疲色:「又是何苦……罷了,跟他熬著,朕也累了,吩咐下去,今日誰也不見,不要讓那些多事的來打擾朕。」
而在宮外,被景安帝和何程揣測正在府里休息的宋青山父女並沒有回府,而是從宮裡出來就去了監正府。
等陽欒岑知道宋擷玉又來了,而且這次來的還不止她一人,甚至還有淮陰王時,還是頭疼的緊。
「長樂郡主,先前我便說了,這事是陛下心病,我也沒有辦法,您……」他皺著眉正打算趕緊把宋擷玉打發了,讓她認清現實,無意間看到一旁的宋青山,頓時愣住,本就皺著的眉蹙的更緊,遲疑著開口。
「淮陰王……為何成了如此模樣?」
他身為欽天監監正,平素並不常與京里的人往來,但是也曾見過宋青山,威風凜凜,不苟言笑,為人正派,如今卻憔悴不堪,眼下的青黑和面色的蒼白對比觸目驚心,沒了人色。
宋青山臉上浮現一絲愧疚,拱手沖陽欒岑行了一禮:「事出緊急,所以未來得及修飾面容就來了監正府拜訪,希望陽監正不要見怪。」
陽欒岑雖然心下唏噓,但是也沒有多問,宋擷玉接過話茬:「陽監正,長樂想到一個法子,或許可將雍王和我哥哥救出來,但還需要陽監正相助,故才再次貿貿然上門。」
他和宋擷玉昨日才見,今日她就想到了法子?陽欒岑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語氣鬆動了許多:「若是能救雍王和宋大人,陽某當然樂見其成,不知長樂郡主想的是什麼法子?」
宋擷玉輕啟唇,一雙含水的桃花眸多了七分堅定:「我四妹妹先前染上了疫病,昨日,郎神醫回京,告知我們,如今四妹妹已經大好,這疫病,是可治的。」
陽欒岑眸色悲憫,多了幾分光彩,也是真心實意的高興:「這可是大功德。」
宋擷玉再度開口,放在膝蓋上的手攥緊了些,一雙盈盈水眸顯出孤注一擲的決絕:「先生先前說陛下這是心病,只有把心病給除了,才有轉圜的餘地。」
「陛下覺得,雍王是螣蛇,與社稷蒼生有禍,與陛下有害,可若是現下將雍王治罪,卻仍舊有大禍臨頭,這疑心病前後邏輯不能自洽,是不是就算解了這死局?」
陽欒岑面色一點點難看下來,沉聲開口:「郡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宋擷玉絲毫不被陽欒岑的眼神嚇退,定定的跟他對視:「疫病橫行,自然就可以破除螣蛇之說。」
陽欒岑臉色繃的緊緊的,眼裡的震驚和餘悸硬生生擰成一股偌大的憤怒,狠狠一拍桌子:「胡鬧!疫病瘋傳,郡主可知道是什麼禍事?到時候人人流離失所,街邊生靈塗炭,為了救兩人而犧牲千千萬萬人,就算郡主不怕損了陰德,恐怕雍王和大公子還會於心不安!」
「可是郎神醫已經治好了四妹妹,這疫病是可以被治好的,就像是高燒天花……」宋擷玉話還沒說完,就被陽欒岑嚴厲打斷。
「我雖然不是大夫,但是也對醫術多有了解,郎神醫是治好一人,但是天下之大,難道人人體質皆同四小姐一般?他能治好一人,可誰能打包票,一定能治好所有人?」
宋擷玉還想再說話,可陽欒岑已經被氣的不想再多說一個字,直接一摔袖子冷著臉下逐客令。
「道不同不相為謀,王爺和郡主還是請回吧!」
宋擷玉咬了咬牙,此時就算明白她說話過激也晚了,陽欒岑顯然是聽不進去話,她就算再說出一朵花來,恐怕他都不會理她。
「淮陰王,長樂郡主,或許在你們這些權貴眼裡,萬千民眾猶如草芥,比不得雍王和大公子尊貴,可是在我眼裡,萬物有靈,或許犧牲百人救出大公子和雍王,而雍王和大公子日後能救出千人萬人甚至整個大禹。」
「可日後救出的千人萬人,難道就能抵過死去那百人的罪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