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吹破牛皮的鉗工

  一直到中午12點半,終於看見尹福茂走進酒店,跟進來四個人。記住本站域名陳立春趕緊迎了上去。

  「尹哥好,各位領導好,給你們添麻煩了。」陳立春不會交際客套,練習了一個小時,才說了這麼一句客氣話。

  尹德茂趕緊介紹,「這位就是我朋友陳立春。立春,這是蘇家興,我在鋼鐵廠的同事,在設計院借調。這三位是他在設計院的領導和同事。」

  「幸會幸會。」陳立春客氣著,不過握手的時候,感覺這四位跟自己很生分。隱約還聽到那位小年青嘀咕,「又是藍市的」。

  陳立春裝作沒聽見,問道「各位領導,時候不早了,我們邊吃邊聊?」

  「好吧」,中間那位50多歲的吐出了兩個字。

  進到房間,陳立春沒坐主位,謙辭一下,大家就讓那位歲數大的坐主位,陳立春坐在這位的左手,他的旁邊是尹德茂。

  位置定下來,陳立春遞出了名片,還是那位小年輕嘀咕,「果然是縣裡的小廠子」。

  聲音大到誰都能聽到,但陳立春沒法接茬,這話頭不對勁啊。

  尹德茂的同事蘇家興趕緊搶過話,「陳總,我再詳細介紹一下,這位是北鋼設計院冶金工程技術室的馬建國、馬主任。這位是部里劉鵬、劉工程師。這位是馬主任的助理,張兵、張助理」。

  馬建國頭髮花白,皺紋較重,都說搞設計搞研究是坐辦公室,這位馬主任卻一臉煙火色。

  劉鵬是個矮胖子,給人一種笑眯眯比較好說話的感覺,正在不停地打量著包間牆壁上的水墨畫。

  張兵是個那個小年青,年齡似乎比陳立春大不了多少,三七分頭,戴個眼鏡,像個學生,卻沒有讀書人的穩當氣。

  別人都沒說話,張兵先開口,「陳總,您的廠子多大?是租的車間嗎?」

  對方這麼唐突,陳立春就感覺接下來不會順利,回答道,「不是租的車間,我家廠子總體上占地200多畝,有煉鋼廠、線材廠,年產螺紋鋼60萬噸吧,準備拿出20畝地建設機加工車間,生產軋輥、輥筒,後續還想做軸承、齒輪」。吹吧,反正又不上稅,200多畝,把李利鑫的金鑫軋鋼廠都算成自己家的了。

  「那可不算小」。劉鵬劉工似乎是陳立春這邊的,接了一句。

  「設備都是二手貨吧,我去過你們藍市的豐藍縣,這幾年上了幾家煉鋼和軋鋼廠,設備都是我們北鋼這樣的大鋼廠淘汰下來的。」張兵接著問。

  陳立春納悶,沒得罪過這哥們,這是開懟嗎?咱不怕!「呵呵,我們是白手起家,現在年產值已經突破了兩個億,利潤3000萬。這次搞機加工,我們準備上國際一流的設備,可不要淘汰貨。」陳立春有點生氣,你們這樣的專家我怕是用不起,不過你越瞧不起人,我就越吹給你看。

  張兵:「吹牛吧,我們給你做設計,你可要照著圖紙買設備,倒時候可別掏不出錢來。」

  「只要能買到,我保證出得起錢」。倆人槓上了。

  這時候,服務員開始上菜。這家酒店是尹德茂推薦的,酒店主打淮揚菜。

  陳立春在訂餐看菜譜的時候,基本上就是服務員推薦哪個點哪個。這些菜品,他基本沒吃過。

  什麼大煮乾絲、淮安茶撒、軟兜長魚、砂鍋野鴨、蟹粉獅子頭......

  十幾道菜總價1000多,喝的五糧液,酒柜上還擺著好幾瓶,這氣勢,有點壕吧?你們看不起我,我也不鳥你,菜一上來,陳立春讓了讓,也不多話,悶頭開吃。看這幾位大仙的裝比樣,這桌子菜,餵了狗了。

  吃了一會,那位劉工說,「馬主任,這段時間累壞啦,建三線(北鋼第三線材廠),您可是在車間盯了好多天,難得今天能出來,放鬆放鬆,多喝兩口吧。」

  「是啊,大家都累夠嗆。來!我們感謝陳總盛情款待」。馬建國端起了杯子,打開了僵局。

  喝了一口,馬主任接著說,「上次來這家酒店吃淮揚菜,還是年初動員大會開完,楊總工帶我們來。這都半年多了。這獅子頭,味道真不錯。」馬主任的風霜臉上,有了些笑意。他又接著說,「小陳啊,你們的情況我只是聽小尹說了個大概,你再往細里說說。」

  哦?難道有戲?「馬主任,您想聽啥?」

  「你就隨便說,我也隨便聽,不過越細越好,我幫你把把關,不能白吃你一頓飯。」馬建國說。

  「陳總啊,馬主任可是冶金、機電方面研發、設計的大拿,能請他出來,你可是遇到神仙了」,劉工提醒到。

  「行,我就說說我們的情況。其實我也是咱們北鋼的,87考到礦山技校,現在是礦山機械......我們家在藍市濱海縣......」。

  陳立春也不再裝比,不加隱瞞,把自家的真實情況一五一十的說了個底掉,他也不怕露底。自家就是發了點小財,搞機加工估計也是弟弟異想天開,牛皮吹再大,也躲不過行家看兩眼。被笑話?估計這幾位轉眼都不知道自己叫啥。

  「呵呵,小陳啊,你開始可是沒說實話」。聽陳立春說完,馬主任並沒有把臉子放下,甚至露出點看透小孩子賴皮的微笑。

  陳立春就有點不好意思了,「我也是干鉗工的,被家裡派過來,能請動咱們北鋼的專家,我也是誠惶誠恐。不過,開始聽張助理瞧不起人的勁,我就有點上頭了,各位不好意思啦」。說完,一杯一兩半酒灌了下去。

  話說明處,張兵也接上話,「陳總,都說吃人嘴短,這酒店我第一次來,五糧液第一次喝,菜都不便宜,您夠意思。既然你說了實話,我也跟你交個底。這幾年,有你們藍市的私企老闆找我們的很多,讓我們做可研、出設計、造預算,專門編制高大上的項目方案,三個字:不怕大。然後呢?拿著我們起草的設計方案,報到上邊騙政策、騙貸款。人家一看,蓋著咱們北鋼設計院的大章啊,各方面都高看一眼,支持力度就大。然後呢?根本沒按我們的設計來,弄了一些二手設備,開了一些小作坊,騙了銀行,上級也不好看。連帶我們里外不是人,名聲都被你們藍市搞臭了。看到你,我以為跟他們一樣來行騙的呢。」

  陳立春這才明白,這個張助理為啥一見面就沒個好臉。既然說開了,自己可不能被誤會,一定要劃開界限,連忙說:「哎呀,哥們,我也是誤會啦,原來是這麼個情況,那些人真實太陰險了。不過,我家不一樣,我是學鉗工的,太多虛頭巴腦我也說不出來。不過,在家的時候,我和我弟弟商量過,請各位領導和專家,就只是設計產線、定型設備、編制工藝、規範流程。幾位放心,出來設計,連章都不用蓋。我們是真想干實事,根本沒想去騙政策,騙貸款。要不,就到我們那兒去看看,估計這會兒車間都建起來了」

  「車間都開建了?你們不搞工藝設計就施工了?」劉工問。

  「我弟弟說,邊施工,邊設計。如果各位領導專家能幫忙,工藝方案出來就往裡裝設備。」

  這個時候馬主任落下了臉,「這不是胡搞麼?虧你是北鋼人,不懂得設計為先?」

  「哦......在技校沒怎麼學。」陳立春有點被班主任教訓的感覺,又有點不服氣,就把老尹、尹立山的話搬過來,「不過,咱們北鋼也曾經這麼幹過啊,我師傅的父親,就是尹福茂大哥的父親還說,他那會兒煉鐵廠建設會戰,平個場地就開干,需要啥再建啥」。

  「扯淡,那是什麼年代?那會兒毛熊專家剛撤走,我們懂設計的沒幾個,當時情況是,項目上了馬,已經停不下來,高爐及關鍵設施是有設計圖紙的,有些配套和輔助設施才邊施工,邊補充設計。事實上,隱患真的很多,我們吃了不少虧。蠻幹的事情不能再出啦。」。

  北鋼建設煉鋼廠第一座高爐,是六十年代初,馬建國剛從燕京鋼鐵學院機械系畢業,就分配到項目一線。沒多久,就發生毛熊專家撤出事件。

  高爐建設到半路,停下來損失就大了,沒辦法只能咬牙自立更生。跟隨國內的一批老專家、老技術一起,馬建國白天盯現場,晚上查資料搞設計,遇到啥問題就解決啥問題,那場戰役是他工作的第一課。

  高爐建成,完工達產,宣傳上是一片掌聲。但實際出了不少問題,調整改進了很長時間,交了很多學費。後來的人不知道前輩的艱辛,有人就拿這些問題說事,甚至埋怨當時的設計人員,有人還說,搞出這種設計就應該拉出去槍斃。

  馬主任這些人有苦說不出,所以對邊施工、邊設計這種莽著乾的做法深惡痛絕。

  「這樣吧,張兵你跟陳總去一趟藍市。陳總是咱北鋼的,是咱們家裡人,他的項目出問題,最後還是出我們的丑。我看你倆有緣分,你去看看現場,根據實際情況,幫一下忙。有問題你回來找我。」馬主任很重視設計院的形象和聲譽,也想通過陳立春的項目,扭轉在藍市的不利影響。

  「太好了,馬主任,您就是我的福星啊,期待各位大駕光臨,我先干為敬。」說著又干一杯。

  第二天,蒙蒙亮,陳立春從酒店房間睜開眼。

  哎,這酒量還是要練啊。記得後邊一高興,酒興就上來了,他先是一人一杯敬了一圈,然後別人敬他酒,也是滿杯乾。算了算,喝了二斤?高度茅台,真不賴,這是晚上還是......靠,睡了一宿零半天。

  陳立春立馬睡不下去了,趕緊起來,打了個車一大早去敲尹福茂家的門,尹福茂這時候也是剛起來。

  陳立春先道歉,「大哥,抱歉。我這酒量差勁,斷片了,誤事了啊」。

  尹福茂也埋怨他,「沒酒量就別逞強,你這一倒下,我們就沒法喝了,我想留大夥再喝點,留不住啊,他們說,下午還有事就走了,是我和那個張兵把你抬房間裡了。」

  「對了,人家張兵說今天去你房間找你,還說『這麼大老闆還住普通間,一看就是裝呢』。行了,我今天也要上班。你趕緊回去,一會張大助理別找不到你」。

  嚇得陳立春趕緊又往賓館趕。寒露時節,燕京的早晨已經很涼,陳立春卻胸膛發熱,雖然昨天吹牛、裝比,被人家一眼看破了,但總算結果不錯。企業的發展、兄弟的期盼,我這當哥的能拍胸脯說,咱也辦成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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