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關紅剛從架子上下來,顧不上洗臉,草草洗洗手,便端著碗去食堂打菜。【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聽說今天工地食堂是豬肉燉粉條,就著大白饅頭,吃起來格外爽。
上次吃到這種菜,還是半個月前。
他一口氣吃了兩個面盆大的饅頭,整整一小臉盆菜。
幹著出力氣的活,平時那些白菜豆腐,吃了跟沒吃沒啥區別,下午一會就會餓,瓦刀和磚都拿不起來。
他打好飯菜,嘴裡叼著饅頭,坐在旁邊的磚堆上開始吃飯。
可還沒吃幾口,就看到村里一個兄弟跑過來,著急地喊他:「關紅,關紅,你快不要吃了,回家去吧。你外甥來找你,說是亞麗姐被人打了。」
「啥?!」
「我說的你沒聽見啊,你大姐被人打傷了?」
「我大姐?」張關紅還沒反應過來,嘴裡的饅頭來不及咽下去,下意識說:「我大姐又不會和人起矛盾,怎麼會……啊,你說什麼,我姐被人打了?」
「你才反應過來,還不快去看看?!」
張關紅將饅頭丟在碗裡,碗隨手放在轉頭上,來不及換衣服,跑到自行車棚,跨上自行車就朝趙莊趕去。
大姐張亞麗,嫁到隔壁的趙莊。
姐夫趙正直脾氣大點,但對大姐還好,人其實也還行。
但他的那些兄弟姐妹,沒什麼好東西,以前就聽大姐說,欺負大姐家的人老實,各種小便宜占個不停。
之前小糾紛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但還沒到這種程度,沒想到這次竟然連累姐姐被打,看來問題很嚴重。
張關紅最喜歡大姐。
家裡雖然有三個姐姐,但是二姐性格大大咧咧,很少疼愛他,而小姐姐比他大不了幾歲,一直還和他爭執,從小就知道欺負他。
從他懂事起,就一直跟著大姐。
大姐給生產隊割豬草,也會把他背在背上。
得到點好吃的東西,都會讓著給他吃。
大姐讀書時學習很好,因為要給家裡的弟弟妹妹讓步,所以也放棄了讀書,最後嫁了人。
可以說,大姐幫助娘照顧了他們這些弟弟妹妹很多。
尤其是對他,大姐是既當姐,又當娘。
大姐的脾氣很溫和,從來不和人爭摯,在所有兄弟姐妹里是性格最好的人。要說是因為她和別人鬧矛盾所以被打,張關紅怎麼都不會相信。
趙家那些人欺人太甚。
大姐那麼好的人,竟然也會被打傷,他們還有人性嘛?!
張關紅自行車騎得飛快,一路風馳電掣,來到大姐家門前,發現大哥和二哥也到了。
大姐家門口圍著一群人。
他上前顧不得其他,將人群掀開,就看到心愛的大姐躺在地上,臉上一條深似鴻溝的裂口,幾乎能看到裡面的骨頭。
地上流了很多血,大片大片的土地被浸濕。
留下一片片慘澹的紅。
「你們幹什麼啊,快將人送醫院啊?」
張關紅就要去扶姐姐,卻被大哥一把拉住了,「關紅,事情還沒說清楚,你貿然動人,到時候……」
「到時候個啥啊,這人都這樣了,再不去醫院,人沒了怎麼辦。有事情後面再說啊。」
張關紅在人群中看到一臉茫然,面色慘白的外甥趙鵬。
他眼睛直愣愣地,像是要殺人的樣子。
張關紅心裡很心疼。
趙鵬的性格和他一樣,都是那種不願意說話,本分老實的人。
看到母親這個樣子,肯定心裡快要崩潰了。
「鵬娃,你來幫舅舅一把,我們把你媽先送醫院。」
趙鵬這才木然地問道:「怎麼送呢,舅舅?」
張關紅一聽也是,人這個樣子,肯定沒辦法坐自行車,他急忙說:「把你們家的架子車拉出來,我們拉著去鎮上。」
「嗯。」趙鵬進去拉車子了。
大哥還要說什麼,二哥卻攔住了大哥,上前一起幫他把大姐扶起來。
這時候,他才看到姐夫也躺在對面的大杏樹下面,臉上腫起來很高,看起來也被人打傷了。
而打人的人,此時突然三個人圍上來,攔住他說道:「事情還沒說清楚,誰都不允許拉人走。」
「這人都要沒命了,什麼事情後面說不行,你們是真要鬧出人命嘛?」
趙鵬的六叔趙青陽聞言並不以為然,蠻橫地說:「今天必須把話說清楚,以後的地界到底怎麼劃分,說不清楚,別想把人拉走。」
張關紅看到大哥在旁邊畏首畏尾,二哥一個人也攔不住,周圍還有其他人只是漠然看著,嘴裡嘰嘰歪歪,卻行動上沒半點動作。
他心裡很難過。
看著好看的姐姐,此時嘴唇鐵青,已經嚴重缺血導致臉色變得極為可怖,他朝著姐夫喊道:「姐夫,你還躺著,你再躺我姐我就沒了。」
著一聲怒吼,終於喊醒了姐夫。
他掙扎著轉頭,很快看清楚這邊的情形。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抓起扔在邊上的钁頭,費力滴爬起來,攔在趙青陽的面前。
趙青陽和他搶奪,搶來搶去趙青陽突然慘叫聲,跪倒在地。
钁頭根本沒有碰到他的身體,他卻抱個腿嚎叫個不停。
「關紅,你們先將你姐送去醫院,這裡我來看著。」
大姐夫手裡把著钁頭,就像是端著一桿刺刀,他不理睬裝腔作勢的趙青陽,只要有人靠近,他會毫不猶豫刺殺上去。
在他的震懾下,果然沒有人再敢做什麼。
所有人都震懾於大姐夫的瘋狂,誰也不想這時候惹他。
靠著大姐夫的孤勇,張關紅終於在兩個兄長幫助下,將姐姐抬上架子車。
他在前面拉著,外甥在後面推著。
後面還跟著二哥。
而大哥並沒有跟過來。
送到醫院後,鎮上的醫生看到這種情形嚇壞了,連忙錯了簡單的處理,派救護車又送到市醫院。
市醫院的醫生同樣大吃一驚。
做了幾個小時的手術。
說是如果再偏離五個毫米,或者再晚送來幾分鐘,可能人就真的不行了。
大姐,在他在堅持下,算是拉回了一條命。
後來大姐又在醫院住了幾個月,傷口基本癒合,除了臉上留下一條五六厘米,形似毛蟲的醜陋疤痕,還有就是人貧血嚴重外,其他基本都恢復得還可以。
張關紅以為事情暫時就這樣結束了。
他萬萬沒想到,雖然關於大姐的情況雖然已經結束,但關於他的苦難,卻只是開始。
因為趙青陽假受傷,而趙青陽的大哥又在市公安局工作。
詭異的是,明明沒有碰到钁頭的腿,經過傷情鑑定,竟然是重傷二級。
張關紅不懂什麼輕傷和重傷,只覺得這肯定是別人的詭計,他更沒想到,不知道誰出的鬼主意,讓趙青陽將傷他的事情嫁禍到他身上。
從此開始了嫁禍潑髒水的道路。
趙青陽的妻子先是找他娘家人在張家鬧事,辱罵張關紅的母親妻子,後來甚至覺得這樣也不行,他們還拉著趙青陽去住在張關紅的家裡。
要張家管飯,上廁所都不去上,要用尿盆解決。
一個大男人,白日裡不穿衣服,在炕上裸著身子,光著屁股,像個無賴的瘋子。
在這種情況下,張家的生活徹底被打亂。
小孩子不敢回家,母親被欺負得心肌梗塞,心臟病一天爆發幾次。
而妻子因為這原因,幾乎每天都要罵他,罵他的姐姐,姐夫,言語之激烈,言辭之侮辱,幾乎不留絲毫情面。
他幾乎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熱里。
工地上的活也沒辦法去干,家裡的生活來源,孩子讀書的錢都成了很大的負擔,讓他喘息困難。
而面對這種事情,家族裡的人也沒給他很好的支持。
二哥沉默不語,全程不發聲。
大哥竟然還責怪他幫姐姐出頭,認為姐姐是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潑出去的水,應該讓趙家人自己解決這種問題。
一時間,全天下的人都覺得他有問題。
久而久之,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錯了沒有。
再後來,趙青陽將他告上法庭,法院的人更是各種調查,讓他苦不堪言。
他怎麼都想不到,老老實實的過日子,有朝一日會和這些衙門的人打交道,會被當做犯罪嫌疑人抓起來。
有律師告訴他,可以私下調節,只要給對方賠償1000元錢醫藥費可以。
他沒有仔細看條文,就簽訂了和解的合約,卻發現這根本就是個坑,他簽字的前提竟然是首先承認他確實打傷了人。
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釣魚執法。
他哪裡懂這麼多道道,當看到判決書下來,要坐一年半的牢時,他的天塌了,整個人徹底陷入迷惘。
他覺得自己看不懂這個世界。
明明是好人,卻被欺負到要死,明明是壞人,卻能處處騎在好人頭上拉屎撒尿。
張關紅在監獄裡度日如年。
每日就是埋頭幹活。
大概剛好一年的功夫,他從裡面出來了。
進去的時候,一百五十多斤重,身傷全是幹活積攢起來的腱子肉,可謂是年輕力壯氣場強。
可出來那天,他站在監獄門口,一陣冷風吹過來,他立刻裹緊了厚厚的棉衣。
好冷啊,冷得完全受不了。
進去的時候,是秋天,梧桐樹的葉子落滿街道,出來的時候也是秋天。那些梧桐樹,卻已經全部被砍,只剩下一排排綠油油的風景樹。
只是短短一年,這個世界仿佛就變了很多,他明明停留在過去,而外面已經是新的人間。
他不想當著來接他的妻子面前咳嗽,可根本壓制不住,一咳嗽咳得天崩地裂,眼淚橫飛。
妻子一邊嘰里咕嚕地埋怨著,一邊將背包行禮接過去自己背著。
只是一年,妻子的白髮多了很多,身體也變得有些岣嶁,皮膚粗糙,手背上有很多新舊的傷痕。
他不知道這一年妻子怎麼照顧著兩個孩子和婆婆。
想想,都覺得好絕望。
妻子幫他叫了計程車,兩人搭著車轉彎的時候,他看到姐姐一家人正不安地站在路邊上。
他們可能因為妻子的原因,沒敢過來接他,只能站在路邊遠遠看著自己。
他看到姐姐臉上都是淚水。
他心裡既難過又欣慰。
雖然自己坐了一年冤枉的牢,可姐姐卻能這樣好好地活著,就挺好。
小時候姐姐照顧他長大,長大後他幫姐姐出頭。
做弟弟,不就是這個樣子嘛。
要是弟弟都不為姐姐出頭,那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真正在關鍵的時候,扶起姐姐呢。
他痛恨世道的黑暗,但並因此怨恨姐姐。
他讀書少,但是懂這個道理,不能因為做一件事,引發了不好的結果,就證明這件事本不該去做。
這是不對的事情。
世上的事情,很多本就沒有什麼是是非非,絕對的黑白。
很多事,完全就看人們如何看待它們而已。
張關紅一路上還好,能忍住,但回到家遠遠看到倚在門上的老娘,終於忍不住潸然淚下。
他不知道這一年裡,老娘在每個夜裡,有多麼的思念他。
而這說長又短的一年裡,老娘……又老了許多。
兩個女兒看他的眼神也都小心翼翼。
大女兒還好,畢竟已經五六歲,還記得他的模樣,而小女兒走的時候還小,如今看他就完全是個陌生人。
他從計程車上下來,滿眼淚花和老娘說著裡面的事情。
突然感覺腿上痒痒的,低頭一看,原來是小女兒正用小手揪著他的褲腿,小聲問他:「你是我的……爸嗎?」
他淚如紛飛。
彎腰將小女兒抱在懷裡,用臉輕輕蹭蹭他嬌嫩的小臉,他淚眼含笑:「是啊,我是你爸爸,叫爸爸。」
小女兒看向自己的媽媽,得到肯定的眼神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糖。
她倚在父親的懷裡,慢悠悠地剝開糖紙,將糖塞進父親嘴裡,糯糯地說:「這是我專門給你留的,很甜的。」
張關紅嚼著嘴裡的糖,笑著。
他看著親愛的女兒,慈祥的老娘,臉上帶著埋怨卻也淚水漣漣的妻子,突然覺得世界似乎也就這樣。
雖然很糟糕,但還沒糟糕到極限。
他也沒有告訴自己的女兒,其實在監獄裡一年,他的味覺已經退化,早已經嘗不出任何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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