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柵欄。
這裡是北京最著名的老商業街。
形形色色的人流,或是高興,或是悠閒,或是急躁,或是憂愁,人生百態在過往人群中展露無遺。
八十年代的北京,天空瓦藍瓦藍的,街道也非常的乾淨,牆上寫著各種各樣的標語。
緊緊團結在黨中央周圍,為實現四個現代化努力。
摸著石頭過河。
堅決的試,大膽的闖。
殺出一條血路來。
一顆紅心,兩手準備。
形形色色的標語,展現著這個時代的特色。
張俊平坐在路邊,面前擺著許多駁殼槍,五四手槍,半自動步槍。
當然,這些都是木製的仿真玩具槍。
除了這些受孩子喜歡的木製玩具槍,還有許多擺件,惟妙惟肖的小狗,憨態可掬的小貓,活靈活現的小兔子,神俊的雄鷹展翅,王者之氣勃發的斑斕猛虎。
東西不少,張俊平雕刻的玩具槍,如果刷上黑漆,和真的幾乎一模一樣。
木雕擺件,無論是小狗,小兔子,還是老虎,都活靈活現,神形兼備,就算是不懂行的人看了,也會說一句雕的真好。
懂行的絕對會說,名家之作,收藏家的最愛。
但是,張俊平的生意並不好!
不,不是不好,是根本沒有生意!
一上午倒是吸引了不少孩子,也有一些家長問價,可是一聽說,一把木頭槍居然要一塊錢。
反應基本上都是拉著孩子就走。
當然也有不一樣的家長,會先扔下一句,「一塊錢?搶劫啊?」然後拉著孩子離開。
任孩子如何哭鬧,也不肯掏錢給孩子買一把木製玩具槍。
一塊錢,在張俊平看來,一點都不高,在後世,連一瓶水都買不到。
要知道,後世,他可是省級工藝美術大師,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他的作品,那都是五位數起步。
深受那些木藝愛好者,收藏家的追捧。
只是!
在這個,一毛錢能買一大碗熗鍋面,一塊錢能買十幾斤糧食,能買兩斤雞蛋,能買一斤豬肉,那種三指厚的五花肉。
在這個,平均工資不到五十塊錢的時代,沒有幾個家長捨得花一塊錢,給孩子買一把玩具槍。
哪怕,他的木製玩具槍做的很逼真。
哪怕他的木雕擺件,是名家之作。
但是,在這個年代的人眼裡,不當吃,不當喝的玩具,要一塊錢,實在是貴的離譜!
張俊平靜靜的坐在馬路牙子上,手裡拿著一塊木頭,一把刻刀,一點一點的削割著。
張俊平神情專注,刻刀時而輕快,時而有力,木屑翻飛,巴掌大小的木頭在張俊平手中變幻著形狀。
也只有木頭,能夠讓他暫時忘記生活的煩惱。
不多時,一隻神形兼備,懶洋洋趴在地上睡覺的大狗就出現在張俊平的手裡。
「大哥哥,你做的是大黃嗎?」
張俊平抬起頭,說話的是一個小男孩,一個在他攤位邊上蹲了一上午的小男孩。
「大黃?」
「大黃就是那條狗啊!」小男孩指著路對面,懶洋洋的趴在地上的大黃狗道。
「是啊!」張俊平點點頭。
這個小男孩蹲在自己的攤位邊上,盯著攤位上的木製玩具槍,就這麼盯了一上午。
張俊平沒有生意,小男孩雖然一直盯著看,但是並沒有動手,也就沒有管他。
「小同志,你會修家具嗎?」這時,又有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媽看到張俊平擺弄的木雕,站住腳問道。
「大媽,我是木藝師!您修家具的話,應該去找木匠!」張俊平苦笑著解釋道。
「哎呀!小同志,反正你們都是搞木頭的,我看你那木頭槍做的挺好看,應該也會修家具吧?」大媽執著道。
「會修倒是會修,只是我·····」張俊平心裡苦笑,他很想問問大媽,這木槍做的逼真,和會修家具有什麼必然聯繫?
「會修就行!我就知道,你們都是擺弄木頭的,肯定會修家具!
你放心,該多少錢,大媽給你錢!」一聽張俊平會修家具,大媽頓時樂的咧嘴笑道。
得!擺了一上午的攤,一件沒賣出去,反倒是接了個修家具的活!
算了!修家具就修家具吧!
至於什麼藝術家的逼格,一邊去吧!
藝術家也要吃飯,也要生活!
沒錢,藝術家也得餓死!
他可不想,像這個倒霉的前身一樣餓死街頭。
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
還是,先活著吧!
反正,現在誰要是告訴他,藝術家不為五斗米折腰,他一定噴他一臉。
「行吧!我去給您修!」
「修家具多少錢?」大媽見張俊平同意給自己修家具,開心的問道。
「這得看你修什麼家具了,還有家具損壞的程度!
要是簡單的,給椅子桌子換個腿,三毛兩毛您看著給!
回頭看我乾的活還行,您多給介紹點活就行!」張俊平進入狀態很快,已經把自己當成一名攬活的木匠。
「行吧!看你小同志也挺實在的,那你跟我來吧!」
一聽只要三毛兩毛,大媽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自己想的果然沒有錯,找年輕的小師傅修家具就是便宜。
張俊平把攤位上的東西裝進工具箱裡。
然後把自己剛剛雕刻好的木雕狗遞給小男孩,「小朋友,謝謝你陪了我一上午!
大哥哥把這隻大黃狗送給你好不好?」
「謝謝大哥哥!」小男孩開心又有些失落的看了一眼被張俊平裝進箱子裡的木槍,「明天,我還來陪大哥哥賣東西!」
小男孩天真的以為,這真是自己陪大哥哥一上午的報酬。
「好啊!明天我送你一隻小兔子!」張俊平沖小男孩眨眨眼,壞笑道。
小男孩抱著「大黃」,雖然有些失望,不是自己想要的大槍,但還是挺高興的。
還幻想著,明天繼續陪大哥哥擺攤,大哥哥就會把大槍送給自己。
結果聽到張俊平說明天送他小兔子,心情頓時不好了。
撇著嘴,差點哭出來。
………
背著工具箱跟著大媽,穿胡同,過小巷,七拐八拐,來到一處大雜院。
說到大雜院,很多人都會把大雜院和四合院混淆。
認為大雜院就是很多人住在一個四合院裡。
其實這種理解是錯誤的。
大雜院和四合院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
從房屋結構上來說,大雜院建築結構簡單,甚至可以用簡陋來形容。
而四合院,結構布局都非常的講究,像什麼前出廊後出廈。
還有四合院的院門必定開在東南角,廁所必定在西南角。
大雜院就不一定了。
在過去,大雜院就相當於咱們現在的廉租房。
結構比較簡陋,居住的也都是一些窮苦人家。
當然。
還有一種大雜院,就像張俊平眼前這座大雜院,是由傳統的四合院改建而成的大雜院。
這是解放後,國家為了解決市民的住房困難,把一部分四合院改造成了大雜院。
能住這種四合院改建的大雜院的北京人,那基本上都是工人階級。
「王大媽買菜回來了?」
「王大媽,今天都有什麼菜?」
王大媽一進門,就有人和她打招呼。
王大媽一邊回應著,一邊領著張俊平來到後院。
張俊平這才發現,這是一處三進的大四合院改造的大雜院。
院子很大,還帶著東西跨院。
「王大媽,您這是來親戚了?」有人看到張俊平,好奇的詢問道。
「我那桌子不是老晃嗎?找了個師傅給修一下!」
「那感情好,我家那床也是老晃,一塊也給我修一修!」那人笑道。
張俊平心裡苦笑,這是要自己把修家具的事業進行到底啊!
算了,一隻羊是趕,一群羊也是放,修就修吧!
總比餓肚子強!
「小同志,你看看我這桌子,老是搖晃,修了幾次,也沒修好!」大媽一邊開門進屋,一邊對張俊平說道。
走進堂屋,張俊平隨意的打量了一下。
迎門靠牆擺放著一張八仙桌。
八仙桌上擺放著茶碗茶壺什麼的。
牆上貼著一張主席畫像。
八仙桌兩側是兩把四出頭官帽椅。
當張俊平看到八仙桌兩側的四出頭官帽椅的時候,眼睛閃了一下。
雖然沒仔細看,但是以他頂級木藝師的經驗,這兩把四出頭官帽椅,是大開門的物件。
看造型,可以斷代,是明代的老物件。
看木料的紋理,色澤,可以斷定這是一對,明代小葉紫檀四出頭官帽椅。
「大媽,是這個桌子嗎?」張俊平指著用鐵絲捆著的八仙桌問道。「對,就是它!老是晃動,用鐵絲捆上也不行!」「大媽,您先把上面的東西拿一下,我檢查一下是什麼問題!」
張俊平幫著把茶壺茶碗什麼的拿到一邊。
伸手晃動了一下八仙桌感受了一下,又低下頭,鑽到桌子地下看了一下。
「大媽,您這八仙桌可是有年頭了!
看做工,這是解放前的家具!」
「小同志你說的太對了,這桌子我給你說,還是我結婚那會兒找人做的!
這一晃,都三十多年了!」大媽一聽,擊掌笑道。
張俊平檢查完,抬頭對大媽說道:「你這是老工藝,榫卯結構的,就是用的時間長了,榫卯的空隙變大了,我給你加個塞子就好了!
保您再用三十年!」
「再用三十年?那不成老古董了?
家裡孩子說換新的,我就是有些捨不得!
這桌子當時用的可都是好材料!」大媽摸著桌子,有些緬懷的笑道。
「確實,您這是用老榆木的料子做的!
這樣的料子,就是用一百年也不會壞!」張俊平點點頭附和道。
「大媽,我把八仙桌搬到院子裡去修沒問題吧?」張俊平掃了一眼,狹窄的房間。
說是堂屋,可這堂屋裡,除了八仙桌,官帽椅,還擺了兩張床和一個衣櫃。
把原本不大的房間,擠得滿滿當當。
在屋裡肯定是沒辦法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