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七十四章 由躍升而臻大成的時代

  第1777章 由躍升而臻大成的時代

  這些當然都是題外話,既然都是名家,這樣的機會周至當然不會僅閒聊八卦,趕緊將話題轉回到了六朝畫家的作品上頭。

  一說起六朝畫家,大家一般首先想到的就是六朝三傑和六朝四家。

  三傑就是東晉顧愷之、南朝宋陸探微、南朝梁張僧繇;後來加上三國東吳曹不興,三傑便成了四家。

  遠遠不止,《歷代名畫記》的記載,畫家當中,帝王如少帝曹髦、司馬紹,臣侍如諸葛亮、楊修,畫工如曹不興、陸探微,世家如荀勗、衛協、王廙、王羲之等,僅三國能夠稱「家」的就有二十三人,另外南北朝宋有二十七人。南齊二十八人,梁而四人,陳一人,後魏九人,北齊十人,後周一人,隋二十一人。

  這些畫家之中,除史料闕如,身份不明者以外,又大體分為幾種類型:一為畫工,如吳之曹不興,宋之顧景秀、陸探微。

  二為隱士,有人物若干,如謝岩、曹龍、丁遠、楊惠,「辟召皆不就」;戴逵及其子戴勃、戴顒,戴氏「一門隱遁,高風振於晉、宋」;宗炳及其孫宗測,以及陶弘景等人。

  三為僧人,如南齊姚曇度,曇度子惠覺,僧珍;梁時光宅寺僧威公,僧吉底俱、摩羅菩提、迦佛陀,此三僧皆為外國人,所畫多為外國人物、走獸。

  第四類最關鍵,即大人物。其中又可分為兩小類,一為帝王,如曹魏少帝曹髦、晉明帝司馬紹、梁元帝蕭繹等,此類人物雖居帝王之尊,然喜好繪事,就其文化素養而言,亦屬士人之列。二即入仕為官的士人們。他們一般官居他位,兼綜數藝,繪畫為其興趣之一。

  邏輯到這裡就出來了,先秦以前,畫家多稱「史」,稱「工」,稱「客」,沒有專門稱為,地位也不高,歷史上也沒有留下姓名,他們從事的工作,更多是裝飾宮院,墓室,更類似裝修工人,其作品也更多被當成這些建築的附屬物來對待。

  一直到漢明帝時期,才開始有專設的畫院,歸由少府管轄,下設畫室署長,由宦官擔任,秩四百石,黃綬。畫室署長管理的畫工稱為「黃門畫者」或「尚方畫工」,還是屬於裝修工人的一類,只不過專職為皇家工作罷了。

  其後開始出現了一批作畫專精的人才,雖然還是叫「畫工」,但是藝術造詣和名字記錄算是留下來了,最著名的莫過於把王昭君刻意畫丑的毛延壽。

  到了後漢,終於開始出現了士人畫家,自此以後,士人成為畫史之主體。不過後漢畫家如趙歧、劉褒、蔡邕、張衡皆仕有他位,並不供職宮廷畫室,並且兼綜數藝,也非僅以善畫名世。如趙岐官至太常卿,多才藝。劉褒官至蜀郡太守。蔡邕建寧中為郎中,工書畫,善鼓琴,亦為文學家。張衡更是累拜侍中,「高才過人,性巧,明天象,善畫」,大家所熟悉的,更是他的天文和地理成就。

  正是這些社會地位及文化素養皆相對較高的士人畫的出現,方才提升了繪畫的品格。

  到了魏晉六朝,士人畫家終於成為繪畫的主流。與之相對應的,則是繪畫正式作為一門人類傑出的藝術成就,和音樂,書法、文學一樣,正式登上了大雅之堂,出現了專業的畫論、畫史,各種大家更是層出不窮。

  而繪畫的功用,也在這時發生了一次重大的變化,之前的繪畫,更多是知識內容,例如「雜物奇怪,山神海靈。寫載其狀,托之丹青。」

  或者歷史記錄,「黃帝唐虞。軒冕以庸,衣裳有殊。」

  或者鑒誡功能,「觀畫者,見三皇五帝,莫不仰戴;見三季暴主,莫不悲惋;見篡臣賊嗣,莫不切齒;見高節妙士,莫不忘食;見忠節死難,莫不抗首;見放臣斥子,莫不嘆息;見淫夫妒婦,莫不側目;見令妃順後,莫不嘉貴。是知存乎鑑戒者圖畫也。」

  這個時候,山水畫逐漸興起,繪畫的審美價值開始受到矚目。南朝宋宗炳在《畫山水序》中提出了「暢神」之說:「峰岫嶢嶷,雲林森渺,聖賢映於絕代,萬趣融其神思,余復何為哉?暢神而已,神之所暢,孰有先焉!」

  這是開始單獨強調繪畫給人帶來的精神享受。

  王微在《敘畫》中也有一段著名的表述:「望秋雲,神飛揚,臨春風,思浩蕩,雖有金石之樂,珪璋之琛,豈能仿佛之哉?豈獨運諸指掌,亦以神明降之,此畫之情也。」

  這是開始將繪畫提升到與書法、禮器相同的地位,認為其有精神傳接的功用。

  所以陳衡恪說:「六朝以前之繪畫大抵為人倫之補助,政教之方便,或為建築之裝飾,藝術尚未脫束縛。迨至六朝,則美術具獨立之精神,審美之風尚因以興起,漸見自由藝術之萌芽,其技能頓進。」

  在這個大變化的時代里,幾位佼佼者也提出了自己的創作精神,這幾種精神,也成為了後世中國畫所遵從的最底層邏輯和基礎原則,構成了東方特有的審美和藝術的哲學體系。

  顧愷之提出了傳神論,要求「以形守神、遷想妙得」,主張繪畫要表現人物的精神狀態和性格特徵,畫家藝術構思過程中的想像活動,把主觀情思「遷入」客觀對象之中,取得藝術感受。「妙得」為其結果,即通過藝術家的情感活動,審美觀照,使客觀之神融合為「傳神」的、完美的藝術形象。

  陸探微是正式以書法入畫的創始人,他的繪畫有兩個主要特徵,一是對用筆的追求,如刀刻般的剛勁有力,通過對草書連貫一氣的行筆運勢特點的敏銳把握和巧思妙琢,將它引入繪畫領域,創作出前所未有的「一筆畫」法;二是超越於對外在形式的關注直達理想人格本體的精神層面,所以當人們面對畫面時會產生「令人懍懍若對神明」的感覺。

  張僧繇對繪畫有獨特創造,畫山水不以筆墨勾勒,創造出中國畫裡著名的「沒骨畫法」,突破了線條的約束,引書法用筆中的「點、曳、斫、拂」等方法入畫,這大大豐富了中國畫的技法,同時還吸收了印度「凹凸花」技法,也就是現在所說的明暗法、透視法,對於形體的空間塑造有很大幫助,能使畫面具有立體感,收到逼真的效果。

  與顧、陸緊勁綿密的一筆畫相區分,張僧繇的這種畫法被稱作「疏體」。至此一種新的雙向規範就建立起來了,它是對以前繪畫原則的豐富與拓展:「若知畫有疏密二體,方可議乎畫」。

  之後謝赫在畫論專著《畫品》中,提出了繪畫的社會功能以及品評繪畫的六條標準,即「六法」:氣韻生動;骨法用筆;應物象形;隨類賦彩;經營位置;傳移模寫。

  除了講理論,謝赫更是以這個標準,將曹不興以及他同時代的二十七個畫家的作品予以評定。把畫家分成六個等級。以精神、氣質、風度為標準。其中「氣韻生動」等的概念,和書法與音樂一樣,升級到了精神反饋的層面。

  一頓羊肉涮下來,周至總算是明白了,為何六朝四家會被稱作「四祖」。

  六朝之於繪畫,一如唐之於詩歌,宋之於詞曲,同屬由躍升而臻大成,達到讓後世無論再如何變化,也難於突破其成法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