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六十七章 雙斗

  給這事兒一打岔,周至那邊的隊伍又排上老長,喝了兩口水,周至就趕緊加快進度。

  應該說現在大家對權威們都比較認可,周至雖然年紀小,但是剛剛的表現堪稱可圈可點,因此也沒有後世常見的「國寶幫懟專家」的情節發生。

  而且專家們也不自高崖岸,遇到有困惑的地方還相互進行交流探討,也不避諱前面的藏寶者,絲毫不擔心因此而權威受損。

  不過這種值得探討的物件極少,剛剛遇到的魏紫熙畫作和之前的孔雀藍釉小膽瓶,就算是今天遇到的精品了。

  其餘的大多數還是些稀奇古怪但價值不高的東西,還有更多的就是家裡當做日常使用的餐盤碗盞。

  還別說,這些東西裡頭也真有不少的傳世品,雖然不屬於官窯,但是清三代的民窯也不算是罕見,價值現在也可以從幾百到幾千,要是拍掉,足夠改善一家人幾個月的生活。

  「……這個東西叫途利,為什麼叫途利?就是利於旅途的意思,類似與現在的美容美甲套裝。」周至拿著一個東西給對面一位老奶奶解釋:「後來就成了婦女常用的工具外加裝飾,你看這裡是個扣子,可以扣在衣服的鈕扣上,下面是條鏈子,鏈子連著一個銀筒,這個銀筒是用來放針的,底下又是一條鏈子,鏈子連著一個銀幣,銀幣底部開幾個孔,分別又是幾條鏈子,連接掏耳,牙籤,剃甲刀,鑷子,你這個還連有一個頂針,戴在手上做針線的時候肯定很好看。」

  「奶奶你這個是銀的,跟我外婆的那個差不多,好好收著,將來留給兒孫吧……」

  「肘子肘子,過來看看!」另一邊老王手裡拿著一個小瓷器,對著周至喊道:「來斷斷這是啥。」

  周至走過去一看,卻是一個瓷器,瓷器有一個底座,底座上方有兩個小容器,容器一方一圓,高約兩寸許,瓷器還有兩個蓋子,一個蓋子有銅錢紋的孔,一個蓋子是平裝。

  整體是豆綠色釉,龍泉窯特徵明顯,再翻看了一下底胎,質地細膩堅密,有一種油潤感:「乾隆的東西。」

  「我也說了,乾隆的東西,可這玩意兒是啥?這位先生說是印章盒,我覺得不對。」老王兩手戴著袖套,鼻樑上夾著圓眼鏡,戴著青呢的「幹部帽」,還是工美老師傅的標準打扮:「你覺得呢?」

  周至笑了:「印章盒就沒有用瓷器做的,一般都是竹木。你們想啊,印章一般都是金石所作,瓷器又堅硬,硬要把兩者往一處湊,很容易就磕碰傷了,是不是這個道理?」

  「那這個東西叫啥呢?」對面拿東西來鑑定的是一位老先生,也是一臉的書卷氣,看樣子性格是挺較真的那種。

  「這個叫雙斗。」周至說道:「古代書房文具的一種。」

  說著一指帶孔圓形容器那邊:「這個是蠟斗,用來裝文書封蠟的。」然後指向方形容器那邊:「這個是糊斗,裝漿糊的。」

  「這兩樣,還是當年書房常用器物?書信封蠟好理解,這漿糊……」

  「其實漿糊用得比封蠟要多。」周至解釋道:「糊斗為文房中盛糨糊之器,加蓋以防鼠竊。明屠隆《考盤餘事》中載:『糊斗有銅質、陶質材料製成。有酒杯式、帶足長桶式等數種,今無此製作』。」

  「到了清代,糊斗和蠟斗又開始進入文房,古人的書都是線狀,紙質裝訂和現在的書籍不可同日而語,經常都需要修理。」

  「而日常臨課,創作,書信往來占據相當一部分的時間,經常都要用到漿糊。」

  「普通信件用信封漿糊比較多,比較重要的才用葵箋寫了,封在詩筒里,拿蠟封了讓僕從傳遞。」

  「原來是這樣啊……」老先生恍然大悟:「老輩人說這是印章盒,我就覺得要是印章盒的話,對印章的大小和形狀都限死了,古代讀書人一輩子不可能只用一方一圓兩枚印章,至少都是七八枚十幾枚,今天算是解了疑惑了。」

  「是啊,不能小看漿糊,在古代,漿糊的製作也是非常精良的,配得上這樣的瓷器。」

  「要先洗去麵筋,沉澱出澱粉,再用蘿蔔水熬煮,熬煮的時候要加入明礬,中途加入冰片,最後加陸香粉而成。」

  「這樣得到的漿糊芳香撲鼻,粘度可以用水自由調節,沒有暴性,就是乾濕兩種狀態時候的收縮性小,同時還能夠防蟲,防霉,酸鹼適中,可是老大一門學問呢。」

  其實古代熬製漿糊的方法遠比周至現在的科普複雜得多,比如《裝潢志》的記錄就要用花椒湯抖入麵粉讓其慢沉,不可攪動,一夜之後攪勻,放置沉澱,如此持續數日後,在淋去花椒湯,用新水調明礬,乳香,用特殊手法熬製漿糊到煮熟,再切成塊狀加入之前的花椒原湯煮第二次,最後得到合用的漿糊。

  而明代高濂的《雅尚齋尊生八箋》以及清代方以智《物理小識·卷八·裝潢法》中,添加的配料就更加複雜,而且還具備了季節性,隨著氣候的變化而改變配方。

  不過這些進階知識就不用在這兒顯擺了,只講講基本科普就行。

  「在古代,稀釋漿糊用的水都是從燒水的器口收集的,換成現在的話就是蒸餾水……」才說到這裡,周至突然一拍腦門:「我明白了!我想明白了!」

  老王和鑑定老先生都嚇了一大跳:「明白什麼了?」

  「我明白張大千《黃山游》冊頁畫芯表面為何如此乾淨了!」周至對於自己破解了這個謎題興奮不已:「一般的國畫裝幀完畢後都是砑光上礬,大千先生反其道而行之!《黃山游》冊頁在裝裱完成以後,將表面用清水刷洗過!」

  「這麼搞……」老王有些不相信:「他就不怕畫芯和托紙命紙重新分離?」

  「弄濕之後立刻用毛巾滾過。」周至樂得後槽牙都快要露出來了,就跟撿到了什麼大寶貝一般:「除了手法,也是他對於布頭箋和自己的漿糊有很大信心。哈哈哈,今天這趟沒白來,跟老先生聊聊,還想通了一道謎題!」

  「他說的是另外一件事兒。你把東西收好吧。」老王見對面老者一臉懵,對他說道:「東西沒問題,豆青釉蠟糊雙斗,乾隆時期龍泉窯的。這樣的器物很少見,最難得兩個蓋子都齊整,一定要好好收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