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宮宴風波

  李韶安來時,其實已經是晚了一盞茶的時間,皇上和皇后都已經坐在主位上,她的父皇后宮寥寥妃嬪,唯有皇后林氏出身將門,育有一子一女。

  端貴妃施淳祖父乃是當年的帝師,膝下只有二公主李嵐英。

  順次的淑妃迤邐貌美,為番邦和親送來的美人,育有一子。

  迦妃性子溫婉和順,守著一畝三分地安然度日不爭不搶,卻是孩子最多的,兩個皇子一個公主都是她生的。

  「公主殿下越發是厲害了,知道的呢,道是我們常寧畏寒怕冷,不知道的呢,就是恃寵而驕!」淑妃性子可不是溫良賢淑,她最是看不得李韶安那個嬌縱任性的樣子。

  這是景朝十五年,李韶安作為他的第一個孩子,得到了皇帝最多的寵愛與殊榮。

  常寧的封號,是在她出生後滿月就賜下的。皇帝最大的願望,就是他的掌上明珠,常喜樂,多安寧。

  「淑妃娘娘莫怪,常寧實在是畏冷,父皇您看,我的手都被凍紅了……」李韶安委屈巴巴地伸出手,果然有些泛紅,配上她那小兔子一般清澈的眼,皇帝再多的怒氣都化作了心疼。

  恰時,皇后林樂顏開口,「常寧素來嬌慣,本宮也不想在這初雪宮宴的日子裡傷了她的面子。皇上您看,若是您也責怪了,阿綿哭了還是得哄著。」

  林樂顏保養得宜,雍容華貴,儀態萬千。她素來對李韶安散養著,只求她歡喜自在,並不算拘束。

  皇帝也是想略施小懲,他笑著開口,「常寧教這麼多人好等,有錯當罰,黎堯去年上貢的葡萄酒,由你母妃親自貯存一年了,你就自罰三杯吧。」

  李韶安微微一笑,「兒臣知罪,謝父皇。」她抬腕拿起杯子,三杯都是一飲而盡,極為爽快利落。她生得明艷,今日狐裘之下又是一身緋紅,實在是席面上最奪目的亮色。

  「父皇,您這兒哪裡是懲罰阿姊,明明是怕她冷,讓她喝酒暖暖!」太子李平稷挑破了這一層,也讓在場的宮眷官宦明白,李韶安就是整個大滄最尊貴的被皇上捧在心尖上的長公主。

  不少官宦宮眷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李韶安抿唇輕笑,勝春日裡的百花嬌艷,「父皇!兒臣來宮宴的路上,遇到了一樁事,因此慢了一些。有個掖庭當值的小太監,許是做事犯了錯,被罰數十下鞭子,淌著血受著傷被丟到了雪堆里。」

  「我大滄素來禮儀之邦,父皇以仁厚御下,可是天子腳下卻發生這樣草菅人命的事情。父皇,兒臣以為,即使是一個小小的太監,犯了錯該罰,但顯然他罪不至死……」

  皇帝正色瞧向李韶安,阿綿長大了,也不得不去面對宮裡晦暗不明的種種。「常寧,你有仁厚之心,朕心甚慰。」

  李韶安施施然行禮,在大殿之上,清亮有些女子嬌俏的聲音響起,「常寧自知耽誤宴席,不論有什麼藉口,常寧錯了就是錯了。即日起,常寧會親自負責從這裡到那條路上的積雪打掃。」

  「父皇,兒臣會記住,何為規矩。」常寧這一番話,無非是堵住悠悠眾口。上輩子她也是耽擱許久,仗著父皇母后寵愛,輕輕揭過,次日就有言官上奏常寧公主膽大妄為,不顧理法。

  皇后面露驚訝,林樂顏最了解自己女兒,素來是個任性的主兒,哪怕她心思軟和善良,也少不得被罵一句嬌縱。

  「哈哈哈,瞧著常寧公主真是越發懂事了。只是這長街之上人來人往,竟是讓公主殿下看見了這樣腌臢血腥的事情,如今宮裡頭當差的人越發懶散了!」淑妃面色凌厲,頗有幾分威嚴。

  槍頭對準了皇后。

  誰不知道如今後宮之中,由皇后親自把持。穩重有序,處處沒什麼差錯。

  林樂顏施施然輕笑,絲毫不把淑妃的挑釁放在眼裡,皇后,要有容人之量,也要有雲淡風輕的鎮定。

  「淑妃所言極是,只是近來宮中瑣事繁雜,鬧得本宮也是疲乏,適才淑妃說常寧懂事了,本宮想著也該讓常寧學一學,什麼是宮中規矩,什麼是用人之術了……」皇后溫婉端莊,笑起來眉眼彎彎,甚至和常寧看起來更像是姐妹。

  皇后轄下偶然有疏忽又如何,林樂顏是皇帝的髮妻,二人相敬如賓十幾年,也不是一件瑣事可以撼動的。

  「母后所言,兒臣謹記於心,能為母后分憂是兒臣的榮幸。」李韶安順著林樂顏的意思往下,皇后總算是滿意了,她一直不喜歡拘著李韶安,但是公主總會長大,她的一言一行代表著的是大滄。

  小姑娘明眸皓齒,笑盈盈的模樣,紅衣艷艷,這一抹亮色不知道走進了多少人的心裡。

  今日雖說是宮宴,但是皇上特地讓皇后邀請了世家貴族的適齡男子,其中的意圖已經不言而喻了。

  長公主在平洛一直是盛名在外,美麗的容貌,尊貴的身份,還有深得皇帝寵愛。母族又是鎮國將軍林氏,弟弟又是太子,她註定了若無差池,一輩子的安樂富貴。

  不過也許是皇后有心敲打,今日來的大多並非是世家大族培養的繼承人,而是富貴有餘,性情溫謙的次子旁系多一些。

  公主不論嫁給誰都是下嫁,既然下嫁了,考慮到自家女兒的性子,林樂顏只希望駙馬性子溫和謙默,和李韶安和和美美的。

  可,林樂顏注意到了謝禮昀,這位是謝家最屬意的繼承人啊……百年簪纓世族舉全族之力才得一個謝禮昀。

  林樂顏眉心微蹙,但不好表現,瞧著自家女兒天真爛漫不記事的模樣,她也只好多操心些。

  皇帝的視線逡巡,握了握妻子的手心,「朕登基至今,自詡兢兢業業,百姓休養生息,無苛捐雜稅,溫飽有餘。朕這大半生,唯有常寧這個女兒最是天真爛漫,她漸漸長大,朕也知道終有一日,常寧嫁作他人婦。」

  李宸是個有點本事的君王,雷霆手段,又與林樂顏少年夫妻,他當年奪位有許多沉疴,但都已經被他肅清。

  百姓們會記住,誰讓他們吃飽了飯,而不會去關注,十幾年前那個皇位應該屬於誰。

  李韶安靜靜地聽著,上輩子也是宮宴,父皇非常滿意謝禮昀,而謝禮昀,幾乎是從未掩飾過對她的思慕。

  林樂顏卻並不希望謝禮昀的求娶,常寧公主看似尊貴無雙,又容貌艷絕,然而歸根到底她還是一個在父母寵愛之下,蜜罐里長大的小姑娘。

  謝家名門百年,世代望族,李韶安如果嫁過去,必然要牽連到許多瑣事爭端里。「皇上倒是惦記著嫁女兒了,我倒是覺得,我們家常寧尚年幼,還想多留幾年。須找一個待常寧好的駙馬才算好姻緣。」

  林樂顏甚至沒有自稱臣妾,她和皇帝是夫妻,說的也是家常話,無人敢置喙什麼。只是也越發看清了,皇后有權有勢,深得朕心。

  「也罷,常寧待在宮裡多一日,朕也可以多看看她。」皇帝笑得無可奈何,也許從二十年前初遇林樂顏開始,他就一直輸了。

  謝禮昀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李韶安,少女的頸子雪白修長,明眸皓齒,艷色的唇如含苞待放的玫瑰。

  李韶安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只能作懵懂地看他一眼,她知道謝禮昀的心意,但是她的當務之急並不是兒女情長。上輩子死得有多慘烈,她會刻入骨髓。

  「兒臣還想多陪陪父皇呢,父皇為何急著把我嫁出去!」李韶安嗔怪著,眉眼彎彎,怎麼瞧著都是個惹人喜愛的嬌嬌女。

  滿座不少人的臉上都露出笑意,難得還有常寧公主在,皇上的脾氣今日看起來甚好,「好好好,由著你便是了,等你成了老姑娘,著急的可還是你自己。」

  李韶安微微低頭,看起來羞澀得很,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心中有多少的酸澀,上輩子她可不就是一生未嫁。

  這一場冬日宴,賓主盡歡,除了沒有自然地定下李韶安的婚事,不過,這也在不少人的意料之中。

  李韶安畢竟才剛剛十五歲,又是帝後情深時生下的第一個女兒,草率定親反而滑稽,今日來的少年才俊,或多或少都會成為被考慮的對象,這才是這場冬日宴真正的目的。

  初雪盛景,闔宮夜宴,只是為了李韶安覓如意郎君。

  回去的路上,瑤冬帶回來了那個暖手爐,但是李韶安輕輕瞥了一眼,「瑤冬,這個以後送你了。」

  盛霄寒沾染過得東西,她不想要。可是這個暖手爐用料考究精細,扔了可惜。

  瑤冬受寵若驚,但她回想起素日裡殿下那麼喜歡這個暖手爐,便猜到了殿下是覺得沾染了那個小太監的氣息晦氣。

  她原本想開口詢問那個小太監的,但是李韶安的心情看起來並不算多好,瑤冬思忖著,很是猶豫。

  李韶安抬眸,瀲灩清清的眼,「行了,帶我去瞧瞧那個小太監如何了。」此時已經是夜色正濃,離開了宮宴李韶安顯然有些疲憊。

  憑琴先行一步按照李韶安的吩咐,去了一趟太醫署,傅太醫還守在那個小太監的床邊,憑琴雖然有疑惑,但還是認為這只是傅太醫太過盡職盡責,哪怕小太監身份低微也沒什麼。

  「傅太醫,奴婢奉公主殿下之命,來您這裡取藥。」憑琴從袖中取出一張書箋,李韶安習的毛筆其實是正楷,但她性子隨意,字體也因此活潑靈動許多。

  見了這字,傅太醫便著手準備去取藥,「阿千……」可是當他注意到公主殿下要的藥方,卻眉頭緊皺。

  「怎麼啦師傅?」阿千原本有些困意,此刻強打起精神過來。

  「不,沒你事情。」傅太醫面色凝重,「敢問姑娘,公主殿下要這個藥方做什麼。」畢竟公主殿下與傅太醫之間的關係親近,傅守衡擔不起這個罪責。

  憑琴淡淡一笑,收去了傅太醫手上的藥方,「公主的意思是,她不願成婚,但也想知道男女之間何為合歡。」

  憑琴的聲音不輕不重,傅太醫的臉上都有些掛不住,原來如此。

  大滄對女子並不算多麼拘束,本朝也不是沒有出嫁前養面首的公主,只要不干政,公主是皇朝的象徵與驕傲。

  只是病榻上的小太監,本該昏睡過去的,手指卻微微動了一下。

  此時,李韶安才慢悠悠地過來,她喝了一點酒,面上紅暈,微醺嬌憨的模樣,不知道又有多少平洛的少年郎動心。

  「微臣參見長公主殿下。」傅守衡抱拳行禮。

  李韶安輕輕抬頭,「免禮。」

  「傅太醫,他怎麼樣了?」李韶安緊了緊自己身上的狐裘,施捨了一個眼神給病榻上的玉人。

  數九寒天,紛飛大雪,他挨了那麼重的傷還衣不蔽體,如今也是蒼白脆弱地很。

  「回稟公主殿下,這個小太監身子骨還算是硬朗,只是傷及筋骨,一個月里根本不能有什麼大動作,敢問公主殿下有什麼吩咐?」傅太醫斟酌用詞,能讓公主殿下親自走一趟探望的,想必公主殿下也是看重。

  李韶安素手纖纖,美艷的臉龐上似笑非笑,「本宮救他不就是圖他一張臉嗎?傅太醫明知故問什麼?」

  憑琴和瑤冬都被李韶安這一番話震驚了,她們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雖然那個小太監確實是生得好相貌,但是這……公主殿下什麼時候這般荒謬了。

  床榻上的病人總算是安心睡了過去,他一直在熬著等她來。

  「等他病好了,送來閬華宮。」李韶安撂下這句話,便在憑琴和瑤冬的攙扶下離開了太醫署。

  回去的路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小雪,李韶安沒有撐傘,而是把傘留給了兩個侍女,她漫步雪中,仰面時,眼裡已經有了淚水,無限的悲傷蔓延,李韶安終究是被傷得很深。

  「殿下!您根本就不是……」憑琴跟著琴師也知道宮裡頭的不少陰私,包括那張藥方上面,太多的宮中禁藥。

  「等我再過一歲生辰,便會自請出宮設公主府。」李韶安答非所問,「我也想知道,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可以妻妾成群,我既然是大滄最尊貴的長公主,我為什麼不可以呢?」

  這一年的初雪,李韶安十五歲,還是遇上了盛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