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看了雲涌一眼，表情玩味。這老雲平時可沒那麼關心別人。
雲涌的心態怎麼說呢？對女兒有愧疚之心，所以才愛烏及鳥。雲珏那個性格，她看不上的人，別說合租了，就算多說一句話都是不情願的。居然叫雲浩去打人，就因為方蟄。這事情雲浩跟他電話里說過，兩人的目的是一樣的，關心雲珏。
「方蟄，你覺得未來的國企改革方向會是什麼？」雲涌主動的問一個年輕人話，尹的印象中這不常見。心裡越發的覺得，這老雲對方蟄的認可，可能超出預計。
「這個沒有研究過，可能會抓大放小吧。」方蟄看似不假思索的回答。
「怎麼講？」尹聽著精神一振，眼睛放光，追著問一句。
「抓住大型企業，放活中小型企業。」方蟄想想還是給了個解釋，其實這個政策還早呢。現在的國企，整體上的情況確實不太好，但絕大多數還沒有到特別困難的時候。
「胡說八道！國企是國民經濟的支柱！」雲涌打斷了方蟄的話，這話真不能亂說。
方蟄閉嘴不言，尹先點點頭，後又搖搖頭：「國企的困難是暫時的，我相信國企的局面會改觀的。現在報紙上都在說三角債，你怎麼看這個問題？」
方蟄真不想回答，但是這兩位的問題，不能不回答。
「這個問題之所以是一個普遍現象，不正說明我們的國企在適應變革的過程中出了問題麼？解決問題的關鍵，還是要從市場入手，生產能適應市場的產品，才是根治之道。」
這次方蟄比較謹慎了，說的沒啥毛病，都是一些套話。偉人南巡後，國家加快改革步伐，加快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的節奏，這是歷史的必然，也是發展的必然。在這個轉變過程中，多數的國企沒有能及時的調整自身，思維停留在過去，企業經營出現問題很正常。
「其實，我就是個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下海創業是不想回去按部就班的生活。趁著年輕闖一闖，就算失敗了也無所謂。看起來我的運氣還不錯。」方蟄謙虛了一句。
「臭小子不老實！」雲涌很直接的拆穿，方蟄笑了笑，低頭不語。
尹道：「方蟄啊，你的事情在媒體上宣傳一下，還是很有必要的。現在民營企業問題很多，市里那你做個典型，對你是有好處的。」
方蟄放下筷子，低聲道：「領導，宣傳的事情就算了吧。遠大公司畢竟是民企。」
雲涌眼光一閃，淡淡道：「你不要有顧慮，現在不是以前了。」
方蟄抬頭看著雲涌，平靜的表示：「也沒過去幾年吧？就算現在沒有投機倒把的說法，也還會有別的麻煩。民企終究是民企，在國企面前，弱小的可以忽略不計。就拿棉紡六廠來說吧，就算現在不景氣，出現了很多困難。不是照樣貸款一千多萬麼？換成我，如果企業經營不善，別說一千萬了，一萬塊一千塊銀行都不會貸給我的。」
雲涌似笑非笑的看著方蟄，淡淡道：「怎麼，你還信不過我們？」這句話就有點重了。
「我怎麼可能信不過二位領導呢？只是這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我信得過兩位領導一點都不摻假，但我信不過人心啊。別的不說，如果遠大公司給員工買醫療保險的事情上了報紙，很多人首先想到的是，這公司挺有錢啊。」方蟄很嚴肅的凝視雲涌，態度極為堅定。
雲涌呵呵一笑，一點都沒有因為方蟄顯得不禮貌的眼神而生氣，反倒笑著回一句：「越是這樣，你不越要多宣傳自己，名氣夠大的話，才能達到投鼠忌器的效果吧。」
「我不需要，真的發生無法抗拒的情況，我一把火把公司燒個乾淨就是。」方蟄這話說的就有點重了，絲毫沒有在乎面前的兩位大領導面子。
這一下雲涌和尹都露出驚訝的表情，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如此剛烈麼？
兩人這才意識到，方蟄看似溫和的外表下面，火光熊熊，傲氣凜然。這才像一個年輕人！
兩人都沒有生氣，互相看看後都笑了。兩人對這個年輕人更感興趣了，即便是遇見不可抗拒的情況，也不缺少魚死網破的勇氣。這話說的簡單，做到很難，當著兩人的面說更難。
這是一個有著強烈自我意識的年輕人，對於自己的未來，有著明確的目標。
兩人得出幾乎同樣的判斷，殊不知方某人的目標是鹹魚。
雲涌首先想到的是紅星廠的事情，違約之後，方蟄應該是非常無奈的。走法律途徑的話，如果不是自己過問一句，可能立案的機會都沒有。而他的合作夥伴棉紡六廠毫無作為，作為紅星廠的擔保方，沒有付出任何制約違約的行動。
儘管後來結果是好的，但真的能把這個結果當做普遍現象麼？方蟄很有錢的事情一旦傳開了，真不會招來更大的麻煩麼？
「方蟄是江城人吧？」尹笑著問一句，方蟄點點頭：「我是。」
尹沒有再提之前的話，笑著端起酒杯：「喝酒，吃飯。時間不早了，下午還有個會。」
方蟄端起杯子，跟著喝了一杯後，放下杯子，再也不動筷子，一直到等到兩位領導放下筷子，他立刻站起來：「感謝二位領導，我就不打擾領導休息了。」
兩人都坐著沒動，含蓄的點點頭，雲涌交代郭秘書送一下方蟄。
等到方蟄消失了，尹面色嚴肅道：「你聽出什麼了麼？」雲涌嘆息道：「悲憤吧！」
尹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看著門口的方向道：「他有顧慮是可以理解的，就按他的意思吧。」
雲涌沉重的點點頭：「是啊，可惜是個民企，要是國企，這個年紀也做不到這步。」
「這矛盾沒法調和，還是別提了。真是頭疼啊，我這個分管工業的FSZ，最近這一年，頭髮都白了一半。」尹說著話，也是嘆息不已。
回到車上的方蟄閉目養神，一句話都不想說，司機小心的開車，不斷地從後視鏡的觀察方蟄，發現他的臉色陰沉，嚇的偷窺都不敢了。
方蟄並不後悔那麼說，他一點多不喜歡被別人左右。儘管這種左右可以給他帶來很多好處，但是怎麼說呢，他還是寧願沒有人關注他這個小透明。讓他安靜的猥瑣的發育。
回到公司後，電話響了，接聽之後聽到陶秘書的聲音：「糊塗！」
方蟄嘆息一聲，沒有說話。陶秘書道：「換成氣度不足的領導，有你受的。」
「感謝領導關懷。」方蟄還是謝謝一句，陶秘書這才掛了電話。
很久不見的劉世鐸摸了過來，進門丟給方蟄一包茶葉：「拿去喝！」
方蟄也不客氣，接過放好道：「怎麼有時間來看我？」
劉世鐸笑道：「工作調動了，不在證券公司了。」
「企業單位事業單位？」方蟄遞給他一支煙，劉世鐸點上眯著眼睛道：「去企業還不如留在證券公司呢，我調體委了，現在區體委。今天開找你化緣來了。」
方蟄聽了忍不住噗嗤一笑：「你給我打住啊，打秋風你找別人去，市里那麼多大型國企，怎麼都輪不上我啊。」劉世鐸道：「我是區體委的，不是市體委，我去找大企業，人家能搭理？就算我是市體委的，你覺得出去化緣能有個好臉給我看？」
「那你可以找證券公司啊，覺得我好欺負不成？」方蟄笑著開玩笑，劉世鐸搖搖頭：「不想回去面對那幫孫子，還是找你方便。眼下春節將近，區體委要搞個迎春杯業餘圍棋賽。找你拉贊助來了，你看著給點吧。我跟你說啊，這區里搞的比賽，全是的業餘愛好者都來的。」
「你都迎春杯了，還讓我贊助？一邊涼快去，沒這麼欺負人的。」方蟄還是開玩笑的口氣，劉世鐸皺眉道：「你還有別的想法？我明白了，伊人杯，怎麼樣？回頭找點關係，讓電視台來採訪一下，保證新聞里放出來。」
「電視台新聞放出來，你口氣不小。你覺得真的上電視新聞，規模小了能行？」
劉世鐸一攤手：「那你說怎麼辦？今天沒個結果我不會走的，賴都賴你這。」
方蟄搖頭苦笑：「我怎麼就認識你這麼一號朋友，行吧，我贊助兩萬塊。先說好啊，回頭有單位來拉贊助，你幫我推掉。」
劉世鐸一聽這話就站起來了：「得，我還是別給你找事了，回頭別的單位一看你這裡能拉到贊助，都跑來找你要錢。你這公司也別開了，改善堂得了。對不住，我考慮不周。」
方蟄按住他道：「行了，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公司開在這，真的呆不下去我就換地方。不管怎麼說，總不能讓你白跑一趟的。」
劉世鐸還是不安心道：「方蟄，你的意思我的明白，好意我也心領了。你是不知道這人心多可怕，有的人占不到你的便宜，他能恨死你。你還別說給朋友幫忙的話，人家給你一句，你這是不想跟我做朋友咯？這些要給你找麻煩，辦法多的是啊。」
方蟄笑道：「你就別管了，你去找別人看臉色，不如找我。順便我還能宣傳一下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