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卜先猛然沉默下來,安子善震驚的看到從他的眼角流下兩行熱淚,他講的這個悲劇式的愛恨糾纏的往事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然而時隔這麼多年他目中流露的哀傷都讓安子善感覺到揪心。
一時之間,安子善心頭悸動不已,一絲懊悔從心底閃過,不該再次揭開文卜先結痂多年的傷疤,他很清楚年少之時來自愛恨糾葛的傷害會有多深。
尤其還牽扯到自己深愛女子的生死,多少年都無法癒合的傷疤。
望著文卜先的這副模樣,安子善面色黯然,正準備轉身離去,不想再問,誰知道他卻喃喃道:「然而,佟家卻沒打算放過我!」
聽到佟家的名字,安子善擰起眉頭停下了腳步,繼續倚靠在門框上望著文卜先面色難看的沉聲道:「難道佟家又做什麼惡事了?」
文卜先抬起衣袖擦拭了一下臉頰和眼角的淚水,略顯渾濁的雙眼失去了神采,黯淡無光,「那是1968年的事情了,我返鄉之後,沉浸在痛苦中五年多,一直到我33歲那年,迫於父母的壓力,也想給二老一個交代,就跟他們介紹的一個同鄉的姑娘結婚了。」
說到那個姑娘的時候,文卜先面色波瀾不驚,安子善眉頭聳動了一下,看來他對那個女的並沒有感情。
1968年啊,恰好處於十年的文道洪流之中,難道藉助那席捲全國的洪流,佟家做了什麼。
安子善沒有出聲打斷文卜先的回憶,這花甲之年的老頭一瞬間蒼老了許多,只聽他緩緩嚅動著暗紅的雙唇喃喃道:「結婚第二年就有了孩子,孩子剛出滿月,師父有急事招我進京,然而我剛到京城就收到了家裡傳來的噩耗……」
安子善猛的瞪大了眼睛,難道是孩子?
佟家如此的陰狠歹毒嗎?
似乎這件事對文卜先的衝擊太大,他右手扶著灶台沿,面色倉惶道:「那些紅衣小鬼說我從京城回去的,說我是工賊,衝進我家把我爹娘和雷雷他媽抓走了,等我趕回去的時候他們已經被打的奄奄一息,還沒說幾句話就撒手去了……」
安子善傻了,一股沁入骨髓的寒意直衝眉心,顫聲問道:「孩子呢?」
文卜先呆愣愣的望著安子善,「只有孩子活了下來,因為太小,佟家還有些許的人性沒有喪盡。」
望著文卜先的目光憐憫無比,安子善前世今生還未見過比文卜先還苦命的人,最愛的女孩在訂婚前被害死,自己雖然手刃了兇手,但他的心中定然不會好受。
當他躲回故鄉,像個鵪鶉一樣縮著自己,慢慢的舔舐自己的傷疤,準備開始新的生活時,命運再次踐踏了他,一時間廚房裡沉默下來,只有鍋里的飯菜在咕嘟咕嘟出著聲響。
安子善也不知道該怎麼勸慰他,在這樣的悲劇面前,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可他有些疑惑,既然是紅衣小鬼乾的,文卜先就怎麼確定是佟家人所為。
過了好一會兒,待他看到文卜先的情緒穩定了許多之後,輕聲問道:「卜先,你又是怎麼確定,這件事是佟家做的?」
文卜先聞言面色有些難看,頓了片刻後嘆聲道:「師父,你不太了解佟家的勢力有多大,當年的文道洪流背後就有佟家的影子,最高的那幾位。而且大師父特地動用了很重要的關係,所有證據都指向佟家。」
「況且,我也只和佟家結怨了。」
安子善悚然而驚,禍亂十年的文道洪流背後居然有佟家人的影子,還是最高的那幾位,他禁不住胡思亂想起來,這樣看,確實佟家的嫌疑最大。
再次打量了文卜先一眼,安子善嘆了口氣,有些複雜的緩聲道:「卜先,上次去京城,老周告訴我,他是派你來蓮山等我出現的。我以為,你是特意回鄉的,沒想到還有這樣傷心的往事。」
「都是我的錯,不應該提起這些,讓你想起這些痛苦的往事。最愛的最親的人因為自己死去,我能體會你承受的那種痛苦和哀傷,但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你也即將邁入古稀之年,放下吧。」
「把痛苦傷心的往事放下,只需要記住仇恨就行,佟家如此行事作為,你沒有想過報仇嗎?」
文卜先面色黯淡,目露仇恨之色,惡狠狠的說道:「我做過,但對佟家來說卻如蚍蜉撼樹,我一直在等待一個能夠手刃仇人的機會。」
安子善沉默了,心頭顫抖,此時此刻他真正的感受到了佟家的勢力仿若龐然大物般,別看文卜先說的輕描淡寫,他相信對方一定是竭盡全力去報仇了。
然而,並沒有什麼結果,或許還差點搭上了自己。
從神秘局到易算師協會,從梟家到文卜先,此時此刻都匍匐在佟家的滔天權勢之下,想來在甬城的時候自己能抓到佟凡,還真是運氣不錯。
可是,這不錯的運氣,現在卻給自己和家人帶來了致命的危機。
廚房裡驟然安靜下來,文卜先下意識的看向安子善,只見對方眉頭深深皺起,面色難看,目中似有掙扎之色。
他怔了怔,若有所思道:「師父,您突然問我這很多年前的事情,是發生了什麼事嗎?如果我能幫上……」
「你幫不上的,卜先!」
安子善回過神來,長嘆一聲打斷了文卜先的話,在對方詫異的神情中緩緩道:「因為我的敵人是佟家,不可調和的矛盾。」「怎麼會?!」
文卜先失聲驚叫,目露驚駭之色,「師父,您怎麼會惹上佟家?您怎麼可能跟佟家有交集呢?」
文卜先想不通,絕大部分時間安子善應該是在對面的初中上學的,只有去年年底去了一趟京城,可他全程陪著也沒有見過佟家人啊。
再說了,小師父才多大年紀,初中生而已,他的生活又怎麼會跟佟家人有交叉。
眼見到文卜先大驚失色的模樣,安子善目光微動,看來對方並不知道自己去甬城的事了。
沉默片刻,安子善淡淡的望著依然瞪大眼睛的文卜先輕聲道:「你先做飯吧,吃了飯我給你講,這是一個挺長的故事。」
說完之後,安子善轉身離開了廚房,來到院子裡的藤椅上仰躺了下來,上面鋪的厚厚的墊子很是舒服,隨手將扶手上搭著棕色花紋的毛毯蓋在身上。
安子善目光散亂的望著剛擦黑的天空發起呆來,去京城的時候周處曾說過穿越者和時空之盤的事情不要告訴文卜先,這些事情他不知道。
但此時安子善卻準備跟文卜先和盤托出了,他有自己的打算。
沒多會兒,文卜先就做好了飯,兩人都是吃的心不在焉,下意識的加快了速度。
吃過飯之後文卜先麻溜的把東西收拾到了廚房中,都沒有洗刷就回到了屋內,泡上茶水後,兩人坐在炕上,文卜先目露希翼之色望著安子善低聲道:「師父,可以說了吧?」
安子善伸手端起茶杯,輕恰了口茶,然後才看向文卜先輕聲道:「這個事情,老周不讓我告訴你,但是我覺得你應該有知情權。」
文卜先面色一驚,忙不迭的嚷道:「師父,師父,既然大師父不讓您告訴我,肯定有大師父的理由,您就別告訴我了。」
安子善瞪了他一眼,慍怒道:「怎麼了,你大師父是師父,我就不是你師父了,他不告訴你有他的考量,我選擇告訴你有我的想法,你是我徒弟,我最親近的人,告訴你又有何妨。」
聽聞安子善說自己是他最親近的人,文卜先目露感動之色,嘴巴囁嚅著卻沒再說出拒絕的話,畢竟安子善說的也在理,兩個師父的話都得聽。
再說了,大師父也沒說不讓自己聽,只說不讓小師父講,既然小師父選擇告訴自己了,自己聽聽定然也沒事。
看到文卜先不再抗拒,安子善笑了笑,輕聲道:「卜先,其實在易算界的下面還掩蓋了一群更神秘的人,嚴格來說易算界和神秘局也是針對這群人而出現的……」
文卜先目光微動,面露驚愕之色,心中卻在想,難道是指跨時空來客和時空之盤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