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總,您確定不去照市入住嗎?雖然我們下榻的是蓮山縣最好的酒店,但是也不過是勉強三星而已,我查了一下這家酒店是95年裝修的。」
「我去客房看了一下,裝修很是陳舊,廁所的牆皮都有些脫落了,屋裡鋪的地毯有一股子霉味。而且,最重要的是居然沒有浴缸。」
聽到趙丹丹最後一句話,吳玉川嘴角抽動了一下,眉頭蹙起,面色糾結,沉默了片刻,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方才決定。
「不去照市,就那家吧,明天需要趕時間。」
「好的,吳總。」趙丹丹清脆的聲音響起,絲毫沒有波瀾。
吳玉川視線看不到的地方,趙丹丹目中精光一閃,心中波瀾起伏,面上卻平靜如初。
她不知道吳玉川有什麼樣的特殊癖好,但是她知道出行入住酒店,吳玉川唯一在乎的就是必須要有浴缸,這點是雷打不動的。從她任職吳玉川的第一秘書開始,這兩年多來的近百次出行,每次必須是這樣。
此時趙丹丹心裡對那個安師的好奇心已經提升到了極致,是什麼樣的人物讓吳玉川糾結了這麼久,卻依然決定下榻這家酒店呢?
……
安莊村,安子善家。
安家業和張桂雲坐在院子裡,壓水井邊的馬扎子上,旁邊是一堆人高的小油菜,根上帶著黏糊糊的泥土。
主屋外的牆上掛著一個60瓦的鎢絲燈泡,昏黃的燈光模模糊糊的映出了他們的影子
安家業黑著臉,一邊把小油菜的根掐掉,把莖葉輕輕的放在地上,一邊叨叨著:「我說了,讓你少弄點,少弄點,你就是不聽,你看看這一堆油菜。我們不得弄到十幾點啊。」
地上橫放著一根用水浸濕的稻草,安家業把小油菜掐掉根之後豎著放在稻草上,等到約莫一斤重的樣子,就紮起來,紮成一捆。
在他們身後已經豎立放置了至少有幾十綑紮好的小油菜了。
張桂雲似是被安家業叨叨的有些煩了,冷著臉大聲道:「你不想幫忙就進屋睡覺,我自己弄,不麻煩恁個大領導。」
安家業手上一頓,有些惱了,聲音猛然提高了八度:「我哪兒不想幹了?我不是怕你明天賣不完,你這個人我又不是不知道,賣不完就急壞了。飯也不吃,走街串巷的賣到中午頭子。」
「早市就那麼一會,你看看這麼多小油菜,你怎麼可能賣完?你弄點別的菜搭配著賣也行啊,只弄小油菜。」
張桂雲撅了噘嘴,嘟囔著:「我有什麼辦法,種了十窪小油菜,一塊長起來了。不快點賣,就老了,更沒人要了。我好不容易種的,不能讓它爛地里吧。」
「唉!」安家業深深的嘆了口氣,這個女人,什麼都好,就是過日子。過日子到不顧自己的健康,不顧自己身體的程度。
早上要趕早市,四點多就得走,不吃早飯。菜一旦在早市上賣不完,就要推著自行車走街串巷的賣,賣不完她是絕對不會回家的。本來早上就沒吃飯,又忙碌了一上午,非常餓她也不會買點吃的。
那些路邊攤的包子、油條和火燒,其實真的不太貴,三塊錢可以吃的很飽。但,對她來說,三塊錢太多了,好幾斤的小油菜都換不來,所以她都是忍著飢餓一直等到賣完才回家吃煎餅。
對此,安家業說過她很多次,卻毫無效果,安家業明白,自己只有更努力,更拼命的賺錢,家裡富裕了,這個女人才會對自己稍微好一些,窮怕了的人,節儉起來更可怕。
張桂雲是一個很較真的人,她賣的菜必須處理的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像小油菜,必須掐掉根,然後用浸濕後柔軟的稻草捆起來,最後再放入壓水井下面裝滿水的桶里涮掉葉片上的泥沙。
涮乾淨後拿出來,豎起放置在鋪了大棚膜的地上,控掉多餘的水分,放入自行車后座上的幾字形菜簍子內,一捆捆的摞起來。
菜簍子裡提前鋪好了大棚膜,將所有的小油菜全部放入後,用大棚膜包起來,再用繩子捆住高聳出菜婁的小油菜山頭。
弄完所有小油菜後,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安家業不時的瞅著邊上這個女人,心疼的不行。
這車小油菜至少有二百多斤啊,早市能賣掉多少?一百斤可以嗎?夠嗆。
那這個女人至少要推著一百斤的小油菜在縣城裡轉悠一上午,才能賣掉吧。
又是早上四點多出門,又是睡不到四個小時,又是一上午不吃飯。
安家業有些痛苦的擰起了眉頭,額頭上的幾道深皺層層疊起,抿緊的嘴巴邊上顴骨聳起。
忙碌了一整天的張桂雲,剛剛躺下就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陷入睡夢之中。旁邊的安家業在黑暗中,就著朦朧的月光,看著枕邊人那張夢中因為疲憊或者是疼痛而輕輕皺眉的側臉。
一時鼻頭有些酸澀,目中好像不小心進了什麼東西,淚水嘩嘩的順著眼角流到了有些破舊的枕巾上,洗的發白掉色的枕巾,依稀可見中間是一個花式、四角四個花式,在枕巾的邊上還能看到一行字,字跡卻已不全,只有「民光」兩字尚能辨認。
凌晨三點半多,張桂雲準時醒來,揉了揉乾澀的雙眼,小心的看了一眼熟睡的安家業,輕輕的掀開被子,爬了起來,窸窸窣窣的穿著衣服。
就在張桂雲爬下炕,輕不可聞的拉開房門,走出去之後,安家業睜開了眼,坐起身來,從窗戶上豎立的鋼筋之間望向院子。
只見張桂雲走到院子中間的壓水井邊,用剛壓出來的井水,洗著臉。一會之後,她拎起地上放置的提袋,走了出去。
提袋是張桂雲用蛇皮袋縫製的,又結實又耐用,裡面裝著她賣菜需要用到的零錢和裝菜的塑膠袋子。
默默的看著張桂雲費力的蹬開自行車的腳插,走出了門,安家業仰倒再次躺了下來,睜大著眼,瞪著天花板,毫無睡意。
好像他的心已經被剛剛出門的那個女人帶走,那個沒有文化,長的不美,很多時候也不溫柔的女人。
卻占滿了他的全部心扉,填滿了他的所有世界。
……
凌晨四點。
蓮山縣城,蓮山賓館,也是蓮山縣唯一夠得上三星的酒店。
三樓的一間客房裡,吳玉川已經穿戴整齊,站在窗前望著樓下的馬路,路上稀稀拉拉的行人,各個行色匆忙。
昨天發生的事情一直在他的腦海里盤桓,他有一個很好的習慣,每天睡覺前會復盤這一天發生的所有的事情,然後總結自己的處置是否得失,如何改進。
但,昨天晚上睡覺之前,他復盤的結果是,昨天一天發生的事情,自己似乎亂了分寸,表現非常之差。
他在考慮出現這種情況的真正原因,他覺得這個原因對他應該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