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逃跑計劃(三)

  白秀珠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悲痛欲絕,肝腸寸斷。

  她不明白,為什麼都是女兒,卻彼此境遇相差天隔地遠。

  當初,他父親白俊傑,為了高攀鎮國公府,順利促成嫡長女白秀玉和鎮國公府嫡次子牛軍之間的婚事,幾乎是不計後果地加大籌碼,提高陪嫁數額。

  這樣便導致,留給白秀珠的陪嫁便不多了。

  本來,如果是這樣,白秀珠也能勉強接受。

  白秀珠深知,就算是五個手指頭,那也是有長有短,一個家族裡面,若有人享受了更多好處,那便意味著有人要利益受損,這都是難免之事,絕對的公平是不可能存在的。

  白秀珠還因此學會了自我安慰,她總比旁支白秀麗被迫以色娛人,以廣陵瘦馬的身份討生活要強多了。

  但白秀珠萬萬沒有想到,她在陪嫁方面不計較,反而讓家人們得寸進尺,試圖讓她作出更大的犧牲。

  剛一開始,他們試圖勸說她嫁給周太監的老父親,那個風流畫師周白石,說是周百石給的彩禮高,價值數萬兩銀子,僅此一筆,便能彌補邢州白氏家族這些年來的持續虧空。

  白秀珠怎麼可能同意?那個周百石都已經有九十多歲了,豈不是讓她進門就要守活寡?

  一番據理力爭之後,又加上周太監本人堅決反對這門婚事,揚言道,他父親周百石娶小妾可以,娶正室夫人不行,他都五六十歲了了,還要認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做母親,這讓他在眾人面前情何以堪?

  這門婚事便沒有談成,讓白秀珠成功地躲過一劫。

  可隨後不久,長兄白秀文又上下打點,經過吏部銓選,撈到了一個常山縣主簿的實職,花去了家中上千兩銀子,導致整個家族的財務狀況愈加惡化。

  恰好在這個時候,修國公侯曉明之孫、世襲一等子爵侯孝康想娶一房續弦,他聽說白秀珠貌若天仙,也不受對方身上那些風流韻事的影響,執意要結下這門親事,並且願意給出大筆彩禮。

  邢州白氏嫡支一家人,除了白秀珠本人不樂意之外,其他人自然都是喜出望外。

  大家都說這門婚事很不錯,白秀珠進門就能做子爵夫人,誥命三品,這可是天大的榮耀呀。

  白秀珠的姐姐白秀玉也走入妹妹房中,話里話外,都是說白秀珠運氣好,結下了一門好親事,一文錢陪嫁都不用帶過去,反正以後背靠著修國公府,有著花不完的錢財,享不盡的福氣。

  氣得白秀珠忍無可忍,拉下臉面說道,「既然侯孝康這麼好,要不就讓姐姐你嫁過去?我來頂替你嫁給牛軍?上次牛軍來到我們白家做客,明明一開始對我有意思,後來我聽丫鬟們說,是你假裝喝醉了酒,在牛軍的客房中歇息了一會兒,你們究竟搞什麼名堂,真以為我不知道?」

  白秀玉聞言後,也生氣道,「妹妹你這是說的什麼話,為什麼要血口噴人?父親之所以屬意我嫁給牛軍,並不是因為我和牛軍在客房中做過逾矩之事,而是因為我性格柔和,綿里藏針,嫁過去以後,能迅速打開局面,維繫咱們邢州白氏家族和鎮國公府的良好關係。而你個性軟弱,說話又不注意分寸,心裡根本就藏不住事,讓你嫁過去,不知道今後要得罪多少人?就說現在吧,幸虧我是你親姐姐,你要是這樣說別人,人家即便當場打你一個耳光,你也無話可說。」

  白秀珠也知道她剛才這番話,說得不應當,但她仍舊不服氣道,「那我嫁給侯孝康那個糟老頭子,你們就不怕我得罪人了嗎?」

  白秀玉道,「這根本不是一回事。我嫁給牛軍,上頭還有公公婆婆,有長兄長嫂,有兄弟姑子,需要看著他們的臉色行事,是一步路都不容許走錯的。可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你覺得自己應付得了嗎?而你嫁給侯孝康則不一樣,你一進門就可以做三品誥命夫人,除了在侯孝康面前需要曲意奉承、婉轉承歡之外,府中其他人,都是你的晚輩,你高興了,可以和人家開開心心的聊幾句,不開心了,便可以直接打發人家走。總而言之,只有人家看你的臉色,沒有讓你看人家臉色的道理。」

  白秀玉說得頭頭是道,白秀珠雖然嘴上說不過她,但內心卻並不服氣。

  她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也想覓得一份年齡般配的美滿姻緣,享受一段花前月下的浪漫生活啊。

  對於白秀珠的這些心思,她身邊的丫頭杏兒最為了解。

  說實話,這件事也由不得她不關心。杏兒朝夕服侍在白秀珠身邊,按照慣例,是必然要作為陪嫁丫頭之一,跟隨著白秀珠一塊兒嫁過去的。

  白秀珠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杏兒又何嘗不是這樣?讓她一個小姑娘,貼身服侍那個六十多歲的糟老頭子侯孝康,她也不是很樂意呀。

  若是白秀珠沒有怨言,情願為了整個白氏家族犧牲自己,那杏兒也沒有辦法,只能把心一橫,閉著眼睛,跟隨白秀珠嫁過去算了。

  但明知道白秀珠不樂意,杏兒便開始有了一些別樣的心思。

  「小姐再不要哭了,您的眼睛都快要哭瞎了。」杏兒好心勸阻道。

  「哭瞎了才好呢,我寧肯自己變成一個盲女,也省得服侍侯孝康那個糟老頭子。他都快七十歲了,比我祖父年紀還大,我是真心想不通,父母親人為什麼一定要逼著我嫁給他?難道他們就一點兒都不愛惜我了麼?」白秀珠毫不掩飾地哭訴道。

  「這這這……」杏兒支支吾吾了半天,終究還是說出了一句挑撥離間之言,「他們也不是不愛惜小姐您,他們只是更愛惜自己。」

  白秀珠被杏兒這句話嚇得不輕,連忙呵斥她道,「大膽,你竟然敢說這種挑撥主子關係的話,看我不打死你。」

  白秀珠臉若冰霜,嘴上說著最狠的話,手上卻一動不動,顯然並沒有出手責罰杏兒的意思。

  杏兒的膽子便也漸漸地大了起來,她湊在白秀珠的耳朵邊上,向她出了一個餿主意,「要不咱們聯繫一下周進大爺,讓他來想辦法。」

  「他能有什麼辦法?」白秀珠悽然一笑。

  最開始,她也抱著將錯就錯的念頭,既然她在周進家中住了一晚,敗壞了身為女孩兒的清譽,那她乾脆嫁給周進這廝便是。

  想著周進長得一表人才不說,又頗有才華,善解人意,尤其是他臨別時,吹奏的那一首曲子,讓白秀珠至今回想起來,都能感受到周進對她的這種發自肺腑的情感。

  但後來,周太監的老父親周白石,派人上門來提親,一開口便是三萬兩銀子作為彩禮,一下子抬高了白氏家族嫡支這些人的心理預期,他們便一門心思,置白秀珠本人的終生幸福而不顧,只想著把她賣出一個好價錢了。

  周進出生於小門小戶,又早已分家另過,靠做蜂窩煤、書刊等生意維持生計,拿什麼和周白石、侯孝康這些人比?

  「小姐既然對這門婚事不滿意,為什麼還要勉強答應呢?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情,可千萬不能將就啊。不如趁著老爺太太們,還在和修國公府的人,因為彩禮錢的多少而爭論,您乾脆借著後天送大小姐出閣的機會,躲到桃花巷周進家中,造成既定事實,到了那個時候,即便老爺太太們將你一棒子打死,那也是遲了。」杏兒小聲慫恿道。

  「你真是說著小孩子話。」白秀珠啞然失笑道,「趁著大姐嫁到鎮國公府,我確實可以跟著出門送親,但轎夫也好,簇擁在身旁的丫鬟婆子們也好,都只聽老爺太太們的話,我想要去桃花巷,她們便會同意我去?」

  「這個倒是無妨。」杏兒鬼鬼祟祟地說道,「我聽到了一個消息,說是修國公府的嫡女侯暢,擔心府中預備給她的嫁妝,會被她父親侯孝康挪用,拿來作為修國公府給予白家的巨額彩禮。她極力反對這門婚事,若是知道您也在送親隊伍之中,她倒是不介意幫這個小忙。」

  白秀珠不是蠢人,自然能猜到杏兒怕是早就和侯暢那邊有聯繫了,她對杏兒不由暗生警惕。

  但眼下,正是需要用得著她的時候,白秀珠也只能順著杏兒姑娘的話往下說,「她怎麼幫忙?」

  杏兒已知道白秀珠或許懷疑到了她,但她拿了侯暢數百兩銀子的好處費,也管不了這許多了,只要能將事情做成,白秀珠念在自己服侍一場,又解救她逃脫火坑的情分上,頂多也只是將自己攆出去,允許自己贖身嫁人,但這也比伺候那個侯孝康要划算多了。

  杏兒便將整個逃跑計劃托盤而出,「侯暢說,她屆時會在一個必經的路口,和咱們白氏家族的送親隊伍發生衝撞,美仙院的頭牌清倌人白秀麗隨後也會參與進來,三方大打出手,現場必定大亂,咱們便可以假裝被侯暢帶來的人所擒住,直接送到周進家中。到時候,小姐只需要假裝反抗,暗中配合就好了。」

  「我半推半就,被她們送到周進家中沒問題,關鍵是然後呢?若是周進不同意娶我為妻,我豈不是只有自殺一條路可走了?」白秀珠追問道。

  「不至於,絕對不至於,周進大爺必然不會委屈小姐您。」杏兒肯定地說道。

  「小姐還記得上次從周進家中離開時,他所吹奏的那一首曲子嗎?現在經過蘭桂坊張圓圓姑娘的演奏,早已在北平城中傳唱開來了。」

  「這是一首什麼曲子?」白秀珠有些漫不經心的問道。

  她不明白杏兒為何要轉換話題,突然從最緊要處,提到了周進臨別吹奏的那一支曲子上頭,難道這裡面還另有玄機?

  白秀珠的猜測是對的。很快,她聽到了杏兒口中的回答,胸口一下子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敲擊了一般,不由得柔腸百轉,淚流滿面。

  現在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阻止她要和周進在一起了。

  杏兒說,「周進大爺為您吹奏的那支曲子,名叫《偏偏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