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接管北平(二)

  周進溫言軟語,好不容易將水溶、金磊、穆雲、高煥這些倒人胃口的傢伙轟走之後,謝希平毅然伸出手掌,做出了一個向下切的手勢。

  「要不讓安清堂出手,把這些礙眼的傢伙解決掉算了?」謝希平小聲建議道。

  當初松江侯府旗下的登萊錢莊,在齊魯行省、北直隸行省範圍內,尤其是在北平城中,大力開展高息攬儲業務。

  說實話,謝希平看不大懂,也是很不贊同的。

  不過,出於對松江侯周進的高度信任,他也沒有表示反對。

  松江侯府一系其他重要成員,大抵也都是這種心理。

  畢竟有松江侯這尊財神爺在,就憑蓬萊兵工廠、新北兵工廠的軍火買賣和齊魯、登萊境內的厘金局,就能保證松江侯府一系,暫不必為錢財發愁。

  登萊錢莊高息攬儲,銀子是收攬了不少,但又沒有全部花出去,反而還要給廣大客戶支付高額利息,這不是沒事找事、閒得蛋疼嗎?

  等到大順軍從長安一路殺來,將沿途諸多富貴人家拷掠致死,北平城中的這些王公貴族,更是十不存一,以致於登萊錢莊帳冊上的許多儲戶,都做了註銷處理,白白地賺得了數百萬兩銀子,謝希平不由得佩服周進的神機妙算,也堅定了他緊緊抱住周進大腿的決心。

  松江侯連這份死人財都沒放過,還有誰配成為他的對手?

  至於水溶、金磊、穆雲、高煥這些人,他們雖然很僥倖地從大順的虎口下平安脫身,但眼下北平城中一片紛亂,謝希平可以不出動近衛旅,而是讓安清堂在北平城內埋伏的暗探操作這件事,一定可以做得了無痕跡,到時候肯定不會有人懷疑到松江侯周進大人的頭上。

  但周進卻沒有同意,他笑道,「四家人加起來,左右也不過是二三十萬兩銀子的事情,我周某人還至於為了這點錢財,就謀害他們的性命。」

  謝希平解釋道,「我也是擔心他們這四個人,跑到登萊錢莊要帳之後,就賴著不肯走了。如今還有哪個地方,會比齊魯、登萊二地更加安全?按照大周朝的爵位體系,他們的爵位在侯爺之上,要是在一些問題上,他們指手畫腳,亂出主意,侯爺是聽好,還是不聽好?若是聽了他們的意見,難免束手束腳,不好施展;若是不聽,又會有人說伯爺囂張跋扈,目中無人。與其這樣,還不如在北平城中,將他們給做掉算了。」

  周進搖了搖頭,否決道,「你呀,看問題還是不夠全面,總想著用打打殺殺來解決問題。現在你兼任了軍情處長官,必須要強迫自己用一種更加開闊的眼光看待事情了。」

  「你要知道,對於這四個傢伙,我周某人看著是嫌煩,但金陵揚光小朝廷就不嫌煩了?他們四人想要帳可以,就說登萊錢莊的存款已經墊作軍餉,讓他們四人去黃浦灘上的松江錢莊要帳。而且因為戰爭需要,還不能一次性付清,要說好分成若干年還本付息,迫使他們常住松江或金陵。他們若是想要在朝堂上指手畫腳,大概率會搬到金陵去,我們落得兩耳清淨不說,還可以給揚光帝陳福寧添堵,這又何樂而不為?」

  陸河也跟著笑道,「他們若想順利拿到這筆銀子,就得乖乖地聽我們的話,充當我們的眼線,否則我們就讓他們這筆帳兌現得不痛快。」

  謝希平這才明白過來,伸出大拇指點讚道,「妙極,妙極啊。」

  水溶、金磊、穆雲、高煥等人的出現,不過是一個小插曲。

  松江侯府一系在北平城中的緊要任務,還是先將城內民眾組織起來。

  要不然,就憑齊魯軍近衛旅不到一萬人,這個城門分幾百人,那個城門分幾百人,紫禁城及六部大堂等重要機構再分派幾十人到幾百人不等,周進怕是很快就要變成一個光杆司令了。

  好在這些年來,周進南征北戰,這件事情做起來,可謂駕輕就熟,又有老弟周益帶領留下來的大順基層官員在一旁協助,倒也沒有費太多功夫。

  年少時,周進、周益兄弟倆關係較好,相處也比較和睦。

  但後來,周進分家另過,進入北平城中以後,回老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兄弟倆之間的來往,便漸漸地有些少了。

  再加上周益長大成人後,對於母親趙歡和兄長周益之間曾經發生的那些矛盾,也有了深入了解,他既不能埋怨母親趙歡偏心,也不能指責周進不講兄弟情義。

  再加上周益多次參加順天府鄉試,結果卻相繼落榜,最後不得不捐納監生,這讓周益不禁感覺壓力極大。

  許多人在他面前,動輒提到松江侯周進,固然讓他感到面上有光,那這又何嘗不是對他母親趙歡的一種變相指責麼?

  「看吧,就為了幫助周益這個廢柴多分家產,那個趙歡居然將嫡子周進給趕出家門了?這不是典型的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嗎?如果周氏兄弟倆沒有分家,松江侯說不定幫他這個繼母,連一品誥命夫人的頭銜都討到手了?」

  周益在社交場合中,好幾次暗中聽到類似言論,卻又不敢多說什麼。

  說到底,只能怪他自己無能,在仕途、學業等方面缺少建樹啊。

  這次大順軍殺入北平,得知松江侯周進的弟弟還在北平城中,便第一時間向周益伸出了橄欖枝,開出的價碼還不小,說是六部堂官職位任選。

  周進也在大周兵部兼任堂官,這只是一個虛銜,其實職乃地方督撫,但不管怎麼說,至少從品級上來講,兄弟倆這就算是打平了。

  而且話說回來,周益不答應也不行。他若不是敢不答應,便有可能立即下獄。周益本人倒罷了,可他那嬌滴滴的妻子水笙怎麼辦,他大舅子水溶怎麼辦,他那個外公趙順昌怎麼辦?

  自從小舅舅趙樂橫屍街頭之後,外公趙順昌的身體便一日不復一日,如今更是辭官在家,滿頭白髮,看上去已垂垂老矣。

  周益若是不投靠大順,他外公趙順昌一家人,絕對別想在家中安心過日子。

  沒奈何,周益只好勉為其難,接下了大順朝廷對他的任命:禮部右侍郎兼國子監司業。

  說起來,這個官兒也不小了,但因為大順朝廷還沒能一統天下,各項制度也不健全,周益這個大順六部堂官之一,除了有限的幾次,被大順皇帝李鴻基邀請進宮宴飲之外,其他時間都是在家中閉門不出,倒是沒有像石光珠、馬世明那些逆臣賊子一樣,助紂為虐,做下了許多傷天害理之事。

  逆臣賊子都沒有得到什麼好下場。石光珠、陳瑞文等人被大順送到金陵揚光小朝廷,施以凌遲處死的酷刑。

  而馬世明作為殘害太上皇的罪魁禍首,也很早就被軟禁起來。

  起初,劉捷軒告訴馬世明說,他們這些內應在北平城中激起的民憤太大,需要暫避一下風頭。

  劉捷軒甚至還賭咒發誓,向馬世明保證,押送金陵的逆賊名單,絕對不包括他們治國公府馬氏一族。

  馬世明剛開始,還有些得意洋洋,想著他在大順新政權面前百般示好,還是有一些作用的。

  這不,石光珠、陳瑞文等人都一命嗚呼了,他馬世明還活得好好的呢。

  結果,劉捷軒撤出北平之前,知道大順軍在北平城中鬧得天怒人怨,為了挽回大順軍在士人之中的聲譽,劉捷軒便將馬世明這個階下之囚推了出來,言道大順軍在北平城中的諸多作為,都是馬世明這個逆賊暗中慫恿、興風作浪所致。

  「馬某一家人有罪無罪,該死還是該活,都由全城老百姓做主,我這個大順北平留守絕不干涉。」劉捷軒向圍觀群眾喊話道。

  可憐馬世明一家人,被憤怒的民眾用棍棒、石頭等活活地砸死,連他最心疼的那個小女兒馬金蓮,也香消玉殞,沒能倖免。

  馬世明親手殺害了大周太上皇,純屬罪有應得,但曾投靠過大順朝廷的基層官吏,也不禁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他們所犯下的罪過,固然沒有馬世明那般罪不可赦,但甘心附逆,充當帶路黨,少不得也要做一些昧良心的事情。

  比如說,誰家銀子多,誰家銀子少?

  誰家女眷顏值頗高,誰家女眷又風騷浪漫?

  誰狡兔三窟,有好幾處房子藏身,誰又交友廣闊,借住在親戚朋友家裡?

  這些事情,若不是他們這些新投靠的基層官吏告知,剛進城的大順軍士卒又怎麼可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早在大順軍在山海關下作戰失利,大順剩餘主力撤出北平之後,這些官吏便嚇得面如土色,深知大事不妙。

  有一部分人,當然是把心一橫,拖兒帶女,跟著大部隊撤回到長安去。

  他們都有著治理才幹,真要是鐵了心跟隨大順軍走,大順高層也不會拒絕。

  但也有一部分人,捨不得在北平城中的房屋及北平城外田產,想著松江侯周進大人的親弟弟周益也在大順偽朝任職,若是追究起來,他們這些人固然難辭其咎,但做過大順禮部右侍郎兼國子監司業的周益,是不是也要以死謝罪?

  因此,趕在齊魯軍近衛旅進城之前,這些人便團團聚集在北靜王府周圍。周益夫婦倆目前借住在這裡。

  北靜郡王水溶去哪裡,他們不管,但周益去哪裡,這些人必定寸步不離。

  這倒是省去了松江侯周進大人將他們全都召集起來的時間。

  「你們作為北平市民,投降叛軍,其罪不在小,但其情卻可憫。刀劍架在了脖子上,很多時候,也由不得自個兒是否願意了。」看著眼前烏泱泱地,跪了一地的人,周進也是頗有感慨。

  「是啊,我們若是不同意替大順軍士卒辦事,他們便要殺了我們全家人啊。」有人拖著哭音叫屈道。

  也有人哭喊到,「誰願意給他們辦事呢?這幾個月以來,一文錢俸祿都沒有拿到不說,還得花錢請他們喝酒吃肉,稍不如意,便要遭受一頓打罵。我們這些人也是受害者啊。」

  「行了,你們在我面前哭嚎沒用。我受命出任北直隸行省總督、齊魯巡撫兼登萊巡撫,管不了順天府發生的事情。這次齊魯軍入駐北平,也只是因為軍事需要,等到清軍主力繞道西進,威脅不到順天府之後,我便會從北平撤出,到時候自然會有金陵揚光小朝廷的官員過來,審查你們有無劣跡,再作進一步處理。」周進耐心解釋道。

  「這一段時間,你們便協助松江侯府,做好城中治安管理及士卒募集工作,全心全意為老百姓服務。或許金陵揚光小朝廷派來的官員過來後,看在你們沒有辛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饒恕你們的一條小命。」周進也不忘警告諸人道。

  有了松江侯周進大人的這句話,這些留下來的基層官吏便像是打了雞血一般,在周益的領導下,將諸般事務辦理得井井有條。

  松江侯府一系從北平城中新招募的一萬精壯,便是在他們協助下完成的;劉捷軒部離開北平時,將他們所搜羅到的全部粳米、豆料都給帶走了,但還剩下有許多土豆,也是這些人組織人手,送到了近衛軍營中。

  甚至連甄氏家族嫡支的喪事,這些人也出力不少,許多人還給甄艷、甄佳姐妹倆送來了一份弔唁金,總計有數千兩銀子之多,讓這對姐妹花小發了一筆橫財。

  也得都虧這些人手頭窘迫,要不然甄氏姐妹倆怕是收禮會收到手軟。

  與甄氏姐妹倆一夜暴富的激動心情有所不同,周益、水笙夫婦倆則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他們倆不明白,周進都已經將北平收入手中了,為何還要讓金陵揚光小朝廷的官員過來接管,審查周益曾經投靠大順的罪行?

  難道兄弟倆的關係已然走到了這一步,周進想要借刀殺人?

  「你以為我想?這不是沒辦法嘛,若是我直接做主,免掉你的罪過,許多人便會說我是非不分,有意縱容,你也將終其一生,留下了一個洗不脫的污點。可要是經過金陵揚光小朝廷的特赦,這件事情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也是唯一能讓你改過自新之路,你一定要理解我的苦衷啊。」周進苦口婆心地說道。

  「金陵那邊有可能派誰過來?」周益的老婆水笙提問道。

  水笙的想法是這樣的,若是有可能,就讓她父親水溶以最快的速度前往金陵,出面運作一番,若是有故交好友來到北平任職,豈不是諸事都好商量?

  周進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目光投向東南方向,想著通州留守史道鄰,應當已經明白了自己的真實意圖,會答應接下這件差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