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南侯左崑山率領十餘萬大軍前往鄂省,忠靖侯史鼎又親率長江水師主力進駐廣陵,至此,金陵城內的形勢終於恢復了平靜。
而揚光小朝廷的權柄,也盡數歸於陳福寧、陳常寧兄弟倆了。雖然這個小朝廷也沒有什麼威信,管不到太多區域。
原松江知府錢若宰大人升任內閣次輔兼戶部尚書,實際主持中樞事務,乃陳福寧跟前最受寵信之人。
原明州知府韓厲以戶部堂官身份,轉任松江知府,掌管松江海港、黃埔河港諸事,成為了揚光小朝廷的最大錢袋子。
金陵方面初步緩和了「北上」或「西進」的路線之爭,但卻把問題拋給了松江侯周進、豫省巡撫徐仲華等人。
即忠靖侯史鼎大人率軍北伐之時,周進、徐仲華等人究竟應當持有一種怎樣的立場和態度,又如何看待這件事情?
從內心深處來講,徐仲華當然希望維持現狀,其他人相互廝殺,各地亂作一團,他便能安心地在豫省做土皇帝,誰也管他不著,豈不快哉?
以往,金陵揚光小朝廷對於豫省鞭長莫及,他徐仲華可以找出種種藉口,對於揚光小朝廷發出來的詔書,或者視而不見,或者故意推諉,難道陳福寧那個窩囊廢,還敢提兵前來討伐不成?
一想起當年忠厚親王陳福寧在忠順親王府上跪地學狗叫時的滑稽模樣,徐仲華就覺得意興闌珊,讓他歸順在陳福寧腳下,徐仲華很難過自己心理上這一關。
但現在忠靖侯史鼎大人有北上征伐之意,他是徐仲華的座師兼恩主,徐仲華可以不把陳福寧這個傀儡皇帝放在眼裡,但他要是忤逆了忠靖侯史鼎大人,怕是對他徐仲華的風評不大好啊。
想到這裡,徐仲華便派出自己的親信幕僚李仙品,前往泉城探聽口風。
忠靖侯史鼎也是松江侯周進考中鄉試那一年的主考官,周進得稱呼忠靖侯史鼎為座師。
若是松江侯周進對忠靖侯史鼎畢恭畢敬,那他徐仲華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就他手底下那一兩萬人馬,只能勉強自保,可萬萬不是長江水師和齊魯、登萊聯軍的對手?
但松江侯周進若是對於忠靖侯史鼎,敷衍塞責,根本不把金陵揚光小朝廷放在眼裡,那他徐仲華大可以依照葫蘆畫瓢,也不怕忠靖侯史鼎敢來打他,畢竟法不責眾嘛。
忠靖侯史鼎也知道此次北伐,先爭取松江侯周進的支持最為關鍵。
要知道,長江水師主力在大江大河之上,尚有些許戰鬥力,但在陸上,卻表現很一般了。
忠靖侯史鼎將長江水師主力移駐廣陵,為自己提供庇護可以,但要指望長江水師主力在北伐的過程中,發揮關鍵作用,那無異於痴人說夢。
運河水淺,過不了主力戰艦啊。
史鼎只能寄希望於松江侯周進,給他支援數萬精兵,再加上豫省巡撫徐仲華大人提供錢糧物資支持,或許有希望殺入北平城中。
想到這裡,忠靖侯史鼎便心中有氣。若是按照他的設想,讓長江水師坐鎮金陵,寧南侯左崑山負責帶兵北上,攻守兼備,豈不是天衣無縫?
史鼎的侄子史道鄰現任廣陵通判,史鼎來到廣陵以後,他便一直隨侍左右,深受忠靖侯史鼎的信任。
有些話,別人不敢說,他史道鄰卻敢說。
史道鄰笑道,「或許在左侯爺眼中,長江水師沿江西進,謀劃奪取天府之國,才是真正的上策。左侯爺現在武昌城中,應當也在抱怨叔父大人不通世務,不知變通,以至於讓金陵方面錯失發展良機吧?」
「你也認為現在不是北上的好時機?」史鼎詢問道。
「大清和大順,沒有誰是善茬,連松江侯周進大人都選擇退避三舍。恕我直言,無論是叔父大人的長江水師主力,還是寧南侯的本部親兵,應當都不是人家的對手。在這種情況下,有松江侯周進和豫省巡撫徐仲華大人擋在北面,金陵全力向西發展,鞏固長江、淮河防線,是最為穩妥的方略。」史道鄰直言不諱道。
「你這番話何嘗沒有道理?但德正帝對我恩重於山,我恨不得立即趕赴北平,將逆賊李鴻基等人凌遲處死,方能解我心頭大恨……」史鼎咬牙切齒地說道。
「叔父慎言。」史道鄰猛地出言提醒道。
德正帝即便對史鼎再有恩,但他現在畢竟已經死了,史鼎作為金陵揚光小朝廷的內閣首輔兼南直隸行省總督,他對於德正帝的忠誠,不能大於對新帝陳福寧的忠誠,這才是官場正理。
史鼎這番話,若是傳到了陳福寧或者其他人的耳朵里,不知道會在金陵引發多少軒然大波,以至於史道鄰作為晚輩,急切之下,都不得不出言制止。
忠靖侯史鼎端起桌上水杯,喝了一口茶水,平息了一下自己內心的躁動心情。
隨後,他轉換話題道,「昨日和你說過,我有意讓你前往泉城交涉,以便獲得松江侯周進大人的全力支持。不知道你對此有何籌劃,對於松江侯周進此人,又有哪些了解?」
史道鄰略微思忖了一下,隨後開始答道,「如今天下大亂,群雄並起,各方諸侯游移不定,立場瞬息萬變。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過,既然在此前的交流溝通中,松江侯願意資助北伐大軍一部分錢糧物資和槍枝彈藥,以其良好社會聲譽,想來應當不會自食其言。但松江侯生性謹慎,狡兔三窟。據傳聞,他在寶島設有兩處據點,遷移了數萬民眾在此墾荒,並組織了一隻經商船隊,業務範圍遠至東瀛、高麗、呂宋、南洋諸地,他怕是早就存了異心,一旦情況不對,便立即提桶跑路。叔父若是指望松江侯周進大人全力支持北伐,怕是會收穫失望啊?」
聽到史道鄰提及此事,忠靖侯史鼎氣不打一處來,他生氣道,「周進這廝確實雞賊,想當年他出任松江知府時,多次求到我這裡,結果他卻偷偷摸摸,做下了這般動作,他對得起德正帝和忠順王對他的栽培之恩嗎?」
史道鄰忍不住替松江侯周進打抱不平道,「叔父這麼說,對周進大人就有些不公平了。以松江侯周進的才幹及其立下的潑天功勞,早就應當封侯拜相,入閣主事才是。可直到大順軍殺入北平,松江侯也才屈居登萊巡撫一職,秩正四品,而像依靠裙帶關係,打不過就投敵的王自如,卻早早地高居薊遼總督之位,白白地葬送了關寧軍十餘萬精銳士卒。德正帝和忠順王若真是對松江侯周進毫無猜忌之心,有依賴信重之意,便絕不會讓永寧公主張詩韻母子倆充當人質,令功臣寒心。」
見侄子老是反駁自己,史鼎有些不高興了,「你到底是站在誰的立場,究竟在為誰說話?」
稍後,史鼎又耐心解釋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德正帝對周進,或許有一些猜忌,但不管怎麼樣,德正帝是君,周進是臣,君要臣死,他不得不死。他對德正帝懷有異心,行狡兔三窟之計,可謂對君王不忠,他就是一個奸佞小人。」
史道鄰嘀咕道,「既然松江侯是一個小人,那叔父還派我去泉城公幹做什麼?難道還能指望小人幫助我們不成?」
饒是忠靖侯史鼎再如何能言善辯,在史道鄰這句反問面前,也不禁理屈詞窮,深感無言以對。
見史道鄰和自己不是一條心,老是站在松江侯周進那邊說話,史鼎有心想將他換下來,派另外一名心腹前往泉城。
但考慮到史道鄰當初在德州防禦戰中,和松江侯府一系重要成員陳也俊、衛若蘭、西訥布庫等人,曾並肩作戰,有這樣一層老關係在,各方面工作都比較好開展,若是換了其他人,恐怕連松江侯府的大門都進不去呀。
鑑於此,史鼎也只能勉勵史道鄰,講了一番精忠報國的大道理。
次日,史道鄰便率領一隊騎兵,晝夜兼程,向齊魯行省首府泉城疾馳而去。
李鴻基覆滅大周以後,各地一片紛亂,盜賊橫行。
史道鄰這次北上途中,看到沿途餓殍遍地,時常有賊人出現,手持武器打劫過路百姓,他剛開始還於心不忍,出手救助了一兩回。
但手下們都表示反對說,這種情況太多了,要是每次看到盜賊,都要依靠他們這些人出手,不但有可能誤了行程,期間折損的人手太多,屆時恐怕連史道鄰的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證。
這以後,史道鄰便低調了許多,只顧著悶頭趕路。及至抵達彭城境內,社會治安才漸漸地穩定下來。
「彭城知府是誰?他頗有治理才能,等到日後回到廣陵,我必然要在叔父面前,大力保舉此人。」史道鄰高興地說道。
先前,他已經委派了身邊幾名親兵,沿途打探各種小道消息,想來對於這種情況,應當有所了解。
可他身邊親兵卻面面相覷,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不知道應當如何回答才好。
「怎麼啦?」史道鄰追問道,「我能出面保舉,對這位知府大人也是好事,難道他還會埋怨你們不成?」
史道鄰身邊某位親兵無奈道,「原任彭城知府,自從聽說德正帝被弒以後,嚇得六神無主,恰好有幾支響馬,時常在彭城附近轉悠,做一些打家劫舍的勾當。他怕自己歷年積累,被響馬給奪走,便隨同南下撤退的勤王兵馬,躲到金陵去了。如今彭城已經沒有知府大人了。」
史道鄰奇道,「既然如此,為何彭城附近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也沒見有響馬出沒啊?」
那名親兵說道,「這是因為彭城的父老鄉親,集資了數萬兩銀子,捐助給齊魯軍,並懇請松江侯周進大人,委派原任彭城府同知陸秀峰大人,前來彭城主持政務。」
「也就是說,彭城已經屬於松江侯府治下了?」史道鄰詢問道。
「按道理來說,應當是如此。陸秀峰已經率領齊魯軍一部,合計三千人,進入彭城,並立即對彭城守備營進行改編,又立馬拉起了一支兩千人的守城隊伍。陸秀峰已經給附近響馬打過招呼了,讓他們迅速離開彭城境內,要不然,哪怕他們逃到天涯海角,松江侯府都會將他們抓捕歸案,明正典刑。」親兵回答道。
史道鄰驚奇道,「松江侯府的聲望這麼高,人家響馬聽到陸秀峰出言恐嚇,便會立馬逃之夭夭?」
親兵解釋道,「松江侯府一系的軍情處長官謝希平,目前仍舊兼任安清堂老大一職,江湖草莽之間的事情,沒有人比他了解得更加清楚。彭城附近這幾支響馬,他們的老大是誰,老家出自哪裡,窩點又有哪些,謝希平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所執掌的安清堂,甚至早在幾年前,就在這些響馬中間安插了臥底。惹怒了松江侯府一系,謝希平讓響馬首領今日死,他就絕對活不到明天。因此,陸秀峰大人發話後,這些響馬便很快轉移到豫省了。去哪裡都是打家劫舍,做一些欺男霸的勾當,沒必要和松江侯府死磕啊。」
「臥槽。」史道鄰感嘆道,「今有彭城府老百姓們主動投誠,前不久王允和白俊傑二人,又替松江侯府謀得了北直隸行省南部三府,其勢力範圍,已經橫跨北方諸省,境內百姓更是安居樂業。松江侯其志不在小啊。」
當年在北平時,史道鄰和陸秀峰之間也曾有過數面之緣,還曾經書信往返,聊過北平風月之話題。
但現在,陸秀峰替松江侯府謀得了彭城,他史道鄰卻是金陵揚光小朝廷內閣首輔的侄子,雙方各位其主,見面後,少不得要因為彭城問題表明立場,爭辯一番。
史道鄰覺得這樣做,意義不大。陸秀峰只是松江侯府一系的棋子,在彭城接收的問題上,陸秀峰根本做不了主。史道鄰和他大吵一通,不僅於事無補,反而還會為他這次前往泉城公幹帶來不便。
松江侯若是以此為藉口,拒不接見,那他史道鄰不是白跑這一趟了嗎?
思慮及此,史道鄰連彭城大門都沒有進,也沒有和奉命接收彭城的陸秀峰打一聲招呼,而是繞道而行,徑直向泉城進發。
他心想,等見到了松江侯周進,再討論這些問題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