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樂極生悲(二)

  聽上去似乎不錯,把胭脂鋪子轉讓給老弟傅檢房中某個婦人,傅秋芳雖然從名義上失去了這間商鋪的所有權,但她每年所分得的利潤,卻和往年相差無幾,損失好像並不是很大。

  但傅秋芳卻深知,商鋪是掌握在自己手中,還是掌握在傅檢手中,這其中的分別可就太大了。

  到時候傅檢房中那個婦人不認帳,她傅秋芳一個黃花大閨女,深居內宅之中,難道還能和她老弟房中那個以色娛人的混帳東西打一場官司不成?

  傅秋芳自然是不同意,但傅檢也不急,正所謂放長線釣大魚,他從傅家失去的一切,必將連本帶利地還回來。

  轉眼間,將近一個月時間過去了。這一天,正好傅檢在家中為寶貝兒子辦滿月酒。

  如今,他已經接替陳耀北,升為順天府學訓導,秩從八品,官位雖不高,但也算是清貴文官中的一員,所以前來捧場的客人,便比預料之中多了一些。

  因解決土豆滯銷問題有功,原順天府土豆統收統銷之策的原班人馬,除了那個倒霉的傅試之外,包括大興縣令周進、縣丞彭念、典史高基、大興縣學訓導張應華等人,都獲得了不同程度的拔擢。

  周進已升任順天府通判,秩正六品,掌理糧儲、馬政、軍匠、薪炭、河渠、堤塗之事,並監管牙儈稅收、平禁爭偽,可謂位高權重,在同年進士之中可謂先聲奪人。

  要知道,上一屆春闈會試,首次金榜題名者共有二百九十八人,後來今上親自補錄,又多了三十五個名額,總共加起來便是三百三十三人。

  一年多時間過去了,這三百三十三人之中,目前秩正六品者,包括周進在內,僅有三人而已。

  另外兩人,一個是連中三元的周少儒,他才華橫溢,簡在帝心,擔任翰林院修撰剛滿一年,便已升任翰林院侍講,掌講讀經史,正六品。

  一個是二甲傳臚魏西平,他本來名次就較高,起點又是翰林院庶吉士,也屬於天子親信。再加上魏氏家族作為助力,上下打點到位,幫他謀到了一個大興縣令的美差。

  但即便如此,周少儒和魏西平相比周進而言,還是略微差了一些。畢竟從資歷上來講,他們都是首次秩正六品,但周進已在正六品的官職上,轉崗了一次,履歷更加豐富。

  大興縣丞彭念,轉任署理玉田縣令。上一任玉田縣令因為境內騷亂,已被關在監獄之中,順天府治中趙光南前去臨時接管。

  但趙光南的本職乃是順天府治中,不可能長期盯在玉田縣那個旮旯角落之地。彭念因為協助周進有功,又曾對王成學多次釋放善意,便在順天府尹王允的推薦之下,受命署理玉田縣令一職,若是幹得好,便可以轉正,若是干不好,那就另說了。

  彭念本人對此信心十足,更是志得意滿,他這次前來傅檢家中喝滿月酒,過後連家都不回,便要徑直去玉田縣衙上任了。

  大興縣典史高基留任,原大興縣學訓導張應華接任大興縣學教諭。

  至於順天府尹王允的兒子王成學,本來按照魏西平的意思,反正已經在大興縣衙主簿的崗位上歷練了一段時間,這一次便直接參加吏部銓選,暫代大興縣衙主簿便是。

  但王允大人擔心影響不好,硬生生地壓了王成學一次,讓他先從大興縣學訓導開始干起,王成學雖然不大樂意,但父命難為,也只能認了。

  好在大興縣衙還有縣丞、主簿兩個空缺,王成學有的是歷練的機會,只要時機成熟,再往上挪一下位置,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連大興縣典史高基也熱情高漲,勁頭十足,近日裡天天湊到魏西平身前套近乎,他也盯上了大興縣丞這個職位啊。

  傅檢在家中辦酒,大興縣衙的原班人馬都來齊了。新任大興縣令魏西平,順天府學教授周萬林,大興縣巡檢武大,也都前來捧場,還各自送了一筆不菲的禮金。

  桃李書院的一些舊人,包括馮紫英、韓奇、衛若蘭、陳也俊等貴胄公子,胡永、方昆、沈明、劉能、劉玉石、賈芝等桃李書院中層,也一個都沒有缺席。

  其中,胡永在這次院試中,考中了秀才,職級也因此由副轉正,升任桃李書院學業司主任。

  周進的弟弟周益也考中了秀才,但他年紀還小,又即將到順天府學就讀,見到傅檢這個訓導有些發憷,便只來送了一回禮,並沒有留下來吃席。

  看見周益走後,大興縣學訓導王成學對著自己的上司張應華擠眉弄眼道,「張教諭真是好眼力,可這賭注也下得有些太大了吧?」

  張應華的寶貝兒子張含光這次院試沒有考中,他甚至連童生試都是勉強才考過,根本就不是一塊讀書的料。

  迫於無奈之下,張應華便乾脆熄了兒子讀書考功名的心思。但是,張含光雖然可以不讀書,但不能沒有一條出路。

  張應華便想著讓張含光跟著周進做書童,好歹也是在領導身邊服侍的人,若是被周進看上眼,混個莊頭、掌柜之類,總是輕而易舉之事,也算是解決了一輩子的生計。

  但張含光的年齡太大了,都已經十五歲了,周進怎麼敢把他留在自己身邊,到時候和家中婦人傳出一些不好的緋聞,他是處理還是不處理?

  不用說張含光了,就說周進以前的那些書童,包括曾祥、方靖二人,在桃李書院下設武備學堂培訓學習過後,都轉任了其他差事,曾祥充任長隨,方靖在萬柳園保安隊任職,外書房中,僅有一個十三歲的董風,怕是也做不了太長時間書童,便要打發出去了。

  張含光漸知人事,還想做書童,那不是開玩笑嗎?

  周進便讓張含光給老弟周益做長隨,周益身邊有這麼一位伴當,周進也能放心一些。

  這本來是一件好事,但張應華看到周益年紀輕輕就考中了秀才,家裡又有百萬家資,怕是再過若干年,又是第二個周進,他這心裡便有了異樣的心思。

  於是乎,張應華便讓自己的女兒張含亮跟隨在哥哥張含光身邊,以照顧張含光的飲食起居為名,一同住進了桃花巷周益家中。

  張應華是這樣想的,最好是給周益做正妻,但這機會不大。若是不能,退而求其次,一個貴妾總跑不掉。

  但正如王成學所言,這個賭注還是有些太大了。萬一周益提起褲子不認帳,女兒家的清白可就全毀了。

  但問題是,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張應華想要以小博大,除了此策,還拿什麼和周家人聯姻?

  不提大興縣學教諭張應華的憂心忡忡,這麼多人前來道賀,傅檢自然感到喜氣洋洋,面上有光。

  眾人討論了一番朝中局勢。內閣首輔張楚雖然沉疴難起,精氣神大不如前,但他在朝中經營了這麼多年,積威之下,仍舊是朝中第一大臣。

  即便是北靜郡王水溶為首的四王八公一系,也不敢和他正面交鋒。

  不過眾人都清楚,張楚體力不濟,辭去內閣首輔是遲早的一件事情。

  現如今,工部堂官徐大人,戶部堂官畢大人,都被視為下一任內閣首輔的頗有競爭力的候選人。

  除此之外,戶部侍郎田沖,禮部侍郎錢敬文,順天府尹王允,都有希望入閣輔政。

  一時間,朝堂形勢波詭雲譎,瀰漫著層層陰雲。

  不過這些事情,和周進、魏西平、周萬林這些中低級官員,還相距十分遙遠。大家雖然都很關心,期待著朝堂形勢出現有利於自己的一系列人事變化,比如說周進曾得罪過錢敬文,他便不希望錢侍郎入閣。

  不過周進等人心裡也都很清楚,朝中人事動態,絕不是他們所能輕易影響的了。

  「來來來,莫談國事,喝酒喝酒。」馮紫英舉杯邀請道。

  在座諸人,馮紫英是少有的沒有官身之人。因為這個,他最近在王熙鵲那裡吃了幾回閉門羹,被王家人批評他不思進取,連個官兒都撈不到。

  「你也是周進身邊的老朋友了,有著過命的交情,現如今,周進身邊的那個小跟班傅檢,都混到了順天府學訓導的職位,你就不能向人家學學?」王熙鵲托人給馮紫英遞話道。

  氣得馮紫英胸口疼。我充任周進的白手套,打理紫檀堡一帶生意,賺了那麼多銀子,送給你的金銀首飾,沒有三五千兩,那也有二三千兩銀子了,你每次都接受得很痛快,轉眼就嫌棄我身上沒有官職,你這個婦人真是貪得無厭啊。

  這樣一想,馮紫英便感覺自己的滿腹柔情,好像有一些不值了。他馮紫英好歹也是神武將軍府的嫡長子,難道配不上你王熙鵲一個庶女?你們王家人還真是狗眼看人低啊。

  馮紫英在傅檢家中的酒席上,借酒澆愁,很快就喝得醉了過去,他一邊猛灌酒水,一邊痛罵王熙鵲是個綠茶妹,收下了自己送過去的貴重禮物,卻又始終不肯應下這門婚事。

  周進、傅檢等人見馮紫英說話很難聽,擔心這些話被王家人聽了去,這門婚事更加難以成功了,便趕緊派人將馮紫英攙扶回去。

  「方昆,你也跟著走一遭,路上看著點,可不要和人衝撞了。馮紫英和王熙鵲之間的婚事,成不成就在這一兩年,可千萬不要再有什麼無謂的風波了。」周進吩咐道。

  方昆領命後,便隨同馮紫英離開了。今年正月,方昆的妻子潘氏生下了一個女孩兒,方昆初為人父,性格也因此沉穩了許多,這種事情派給他,最為合適不過。

  這一次,周進身邊諸人,要麼升官,要麼科考得中,大家都有著光明的前途,自然酒興大發,快樂得不得了。

  傅檢為了博眾人高興,還命令新收的那兩位美妾劉芬、劉芳二人,給眾人跳舞助興。她們倆婀娜的身姿,配上暴露的低胸裝和超短裙,讓一些人的眼睛都有些發直了。

  「過了啊,這有些過了啊。」大興縣典史高基一邊說著,做出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但他的眼睛珠子,卻盯著劉芬、劉芳身上的那些雪白豐腴之處,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

  就在院內諸人高樂之際,方昆從外面走了進來,臉色有一些難看。

  「什麼情況,難道馮紫英真在路上衝撞了誰不成?」周進眼看情形不對,連忙詢問道。

  若是馮紫英出事,他這個順天府通判,有必要親自趕到現場救場啊。

  「那倒沒有,只是……」方昆囁嚅著回答道。

  「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嘛?我是順天府學訓導,在這北平城中,好歹也有幾分薄面。你但說無妨。」傅檢打著酒嗝說道。

  方昆便直言道,「原本不想掃了各位大人的興頭,實在是此事關係甚大,不能不提早告訴大家,也好讓諸位大人有一個心理準備。」

  「剛在街上聽到的消息,關外兵敗,瀋州淪陷了!」方昆痛苦地說道。

  「什麼?」周進豁然站立,簡直有一些不敢相信。

  這一兩年,隨著朝廷經濟形勢好轉,大周朝在和女真諸部的軍事對峙中,逐漸扭轉了不利局面。

  由於九邊兵餉籌集到的數百萬兩銀子,獎賞和撫恤都能及時發放,導致前線士氣大振,在和女真諸部的戰鬥中,藉助於城牆優勢,反而屢屢占據上風。

  尤其是瀋州,是關外第一大城,還是直面女真諸部兵鋒的最前線,其城牆高聳,各種防衛設施應有盡有,怎麼突然之間,就被女真諸部給攻陷了?

  「聽人說,是瀋州城門守將孫紹祖,他恬不知恥,賣祖求榮,甘願充當對方內應,將女真死士偷偷地放入了城中。隨後,瀋州總兵左貴被孫紹祖騙了過去,遭到刀斧手埋伏,被亂刀砍死,這以後瀋州城中便群龍無首,再也無法扭轉敗局了。」方昆將他所了解的消息,如實道來。

  「這個孫紹祖,真是該死呵。」周進氣得大罵道。

  原本以為他穿越過來,大周朝的國庫虧空局面有了一定程度的緩解,遼東兵餉也沒有再加征,有了這個難得的喘息機會,大周朝便可以緩慢發育,農民起義也好,關外女真也好,都可以遲早得到解決。

  現在看來,冥冥之中的歷史發展趨勢銳不可當,周進這隻蝴蝶所帶來的變化,並沒有起到太多作用啊。